华灯之下,她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打下淡淡的阴影,眼瞳里,却仿佛坠入一河星子,明媚动人。
和平日的清浅一笑不同,这是带着点骄意,叫人瞧着,忍不住跟着一起为她欢喜。
秦浚掩了掩唇畔的笑意。
他走到摊子前,指着那个莲花花灯,对摊主说:“我要猜这个。”
摊主道:“好嘞,请……”但他那个“请”字还没说完,秦浚已经说出答案,叫摊主噎了噎,心道大亏,遇到脑子好的了,巴不得他们一行五人快点走。
溪风在看到那盏莲花灯时,心里是暗暗生惊的。
巧合么?她只是多看了那盏灯两眼,世子爷就给猜下来了。
若是世子爷这般送过来,可会不会叫别人看出端倪?
却没想到,秦浚又接连猜两个谜语,一共赢了三盏灯。
烟雨手上一盏兔子灯,路上人多,不适合拖着走,只能抱在手上,白羽一盏老鹰灯,赤霄一盏桃子灯,而溪风自己——
秦浚侧身对她,露出侧面线条,鼻若山峦,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前方,修长如玉的手指握着灯柄,把灯递过去给溪风。
只看,他穿了一身玄色镶游鱼戏珠襕边缎面直裰,腰封是暗红色的,腰间以红绳挂着一块白色玉佩,愈发衬得那身躯挺秀,清贵华然,一路上,不知吸引去多少姑娘家的目光。
就连那盏普通的莲花灯,在他手里,都变得贵重起来。
所有人都有,溪风断没有再拒绝的道理,她接过,轻声道:“谢世子爷。”
从来都是她照顾别人,就像这次花灯,她也只想给烟雨赢一盏,却没想到,世子爷会给她也赢一盏。
一瞬间,她心内五味杂陈。
而赤霄拿着那盏桃子灯,哪哪不舒服,找白羽嘀咕:“世子爷在想什么啊,我一大老爷们,又不是姑娘家和小孩子,拿什么花灯,好丢人啊,那里是不是有个小孩盯着我的花灯……”
白羽“嘘”了一声,瞪赤霄:“你懂什么,咱们是来打掩护的。”
赤霄:“啊?”
白羽:“拿好你的花灯就是了。”
他懒得跟赤霄解释,便看向溪风手里那盏莲花灯。
自中秋到现在,都这么久了,他还以为,世子爷放下了呢。
他们手上提着灯,一路逛下来,但凡烟雨想要买什么,大家就都有,东西都由白羽和赤霄提着,溪风和烟雨倒体会了一把主子的快乐。
不多时,人群传来嘈杂的欢呼声,原来是花灯游街。
烟雨“哇”了一声。
一盏巨大精美的宫灯排在前头,放在轿上,由四位壮汉扛过来,其后跟着无数盏漂亮的花灯,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排头的大宫灯,是皇宫出资造的,其他的都是京城人家出钱,就是侯府,也有一盏灯在里面,于是这个游街又叫“万家灯火,兴盛常在”。
小孩子们尖叫着,笑闹着,大人们也都看着花灯,指指点点,评价哪家的花灯做得好,哪家偷工减料了。
溪风仰着头,仔细瞅着那些花灯,它们慢慢和幼时重叠。
虽然江南的元宵节远不如京城的气派,也不如京城的人多,但那一日,每家每户也都会提灯出来,相互祝福,那年,她坐在父亲肩头,看着街上的花灯,父亲给她买了块饴糖,偷偷塞在她手心。
忽的,她的袖子被拉了一下,往旁边让了一步,耳畔落下轻轻一个声音:“小心。”
秦浚就站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原来一个小孩冲了过来,溪风没留意,若不是秦浚拉了她一把,她可能得摔一跤。
他很快就松开手。
溪风忙道:“多谢爷。”
秦浚只是颔首,没说话。
这时候,溪风才发觉,她身边只剩下世子爷,其余人都不见人影,秦浚只说:“人太多,走散了,我们在原地等就行。”
确实,这种日子里走散了也是正常,有些个马虎的人家,还会在这种日子丢孩子,酿成悲剧。
溪风“嗯”了声,没说什么。
不久后,游街的队伍走了,本来聚在街道两边的人群四散,笑闹说话声不断。
但沉默流淌在二人之间,溪风低头看着自己的花灯,秦浚微仰头看着天,手指却无意识地揉捏着自己腰间的玉佩。
突然的,溪风感觉到脸上落了一滴水,她一愣,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水落在她面上发上,她才反应过来,下雨了。
他们出门是有备雨具的,但都是赤霄拎着,如今走散了,两人都两手空空。
还是春寒时节,要是兜头淋一把,那可不行。
只听秦浚说:“我们找个地方避一下。”
不过,可不止他们想避雨,这雨下得太突然,街上的人都跑起来,尖叫声不断,他们推搡着秦浚和溪风,为了躲雨,混乱不堪,无法,秦浚只好又拉了一下溪风的袖子,跟着跑了起来,免得被人冲散。
雨越下越大,附近的屋檐都躲满了人,他们只好捂着头顶,一直往前跑,到最后见人少了,才停在一个屋檐下。
秦浚呼吸还算平稳,溪风在喘着气。
神奇的是,淋了这阵雨,跑了这段路,溪风手里的莲花灯居然只是闪烁了一下,没有熄灭,柔和的橘色光芒,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温暖。
也将两人的影子打在墙壁上,似乎倚靠在一起。
溪风抹掉面上的雨水,只看秦浚淋了雨,鬓角落下一两缕头发,只不过不显落魄,反而眼神很是明亮,回头看了她一眼。
直到此刻,二人相视,秦浚抿了抿嘴唇,忽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少年清朗的笑声,在大雨哗哗中格外明显。
溪风也禁不住“噗嗤”一声,勾起嘴角一笑。
他们当是默契地想到一处去了——甭管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儿呢,遇到这样的倾盆大雨,照样得跑,稍显狼狈了。
但人生难得体会一次,只觉得新奇好玩,又格外的酣畅淋漓。
确实是该笑。
这一下,秦浚这段时日积压的不快,全都被大雨冲刷走,不留一点痕迹。
直到这时,他才隐隐觉着,有些感情,并不会随时间过去而浅淡,反而会如酿酒,越来越浓郁。
直到白羽架着马车来接他们,他的心情仍十分的好,临上马车前,他压低声儿,吩咐道:“喝点姜水,别冻着。”
溪风点了点头。
秦浚外出淋了雨,王氏知道后,心里很是着急,害怕他染了风寒,不过秦浚身子底子一直很好,洗了个澡,什么事都没有,倒是王氏白白担心了一宿。
若是以往,她定要把跟出去的下人都罚个遍,然现在,秦浚把他的琳琅轩护得好好的,王氏无从下手,只好叫溪风他们逃过一劫。
都过了几天,王氏做梦还是梦到秦浚被大水卷走,又梦到秦浚淋雨生了大病,总之不能放个心,连秦宏放都说她:“浚儿常年练剑锻体,他身子绝对没有你以为的弱。”
然后秦宏放就被赶出睡书房,只好闭嘴。
倒是朱蕊懂王氏的心结,说到底,秦浚抗拒她往琳琅轩放人,现在琳琅轩没几个得用的,她是怕那些人照顾不好秦浚。
隔日,她给王氏端上养生羹汤时,说到:“世子爷都十五了,身边服侍的人还马马虎虎的,是该有个知冷暖的丫头了。”
这年头,世家公子蓄点通房很是正常,有些世家,甚至在孩子十三岁时就有了通房。
通房和普通丫鬟可不太一样,是琳琅轩的小主子,但也得受王氏管教,王氏可以通过那通房,再把琳琅轩拿捏回手上,顿时心思活泛起来。
她把夏蝉叫来,问:“你在琳琅轩,见过世子爷有对哪个丫鬟什么不同?”
夏蝉一下想起溪风。
自去年中秋之后,好似也没什么不妥当的,她想不明白两人之间怎么了,又不愿意如实禀报上去,平白叫王氏以为溪风媚上,所以,在说给王氏时,把烟雨也加上了:“世子爷对身边的溪风和烟雨,有些不一般。”
王氏说:“给我说仔细点。”
夏蝉便回:“回夫人,奴婢不在世子爷房中,只能隐隐觉得,世子爷对这两位贴身丫鬟,肯定和对翠柳和红樱不一样,但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
夏蝉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
夏蝉走了后,王氏对朱蕊说:“当初把这两个丫鬟,放到浚儿身边,也是为了有一日给浚儿当通房,如今浚儿对她们有意思,那是再好不过了。”
朱蕊笑了笑:“是呀,世子爷房内有一两个丫头,不会憋着,先定亲,等到十八二十娶正妻,正正好。”
王氏却不想给溪风烟雨都开脸,免得占太多秦浚的注意,她问朱蕊:“你觉着,这两人之中,谁更得世子爷的眼?”
朱蕊安静了一下。
到现在,她都还记恨着玉冠那件事,她丢了大脸,可不就是溪风害的么?可见溪风是个心机深重的,她怪不了世子爷,那就只能怪溪风。
因此,若说要给谁开脸,朱蕊自当是提烟雨的,烟雨好看透,也好把控,像白纸一样,多简单。
她低声说:“平日里,夫人让黄鹂或者奴婢去琳琅轩走一趟,奴婢也只瞧见,世子爷身边多是烟雨,不见溪风。”
“若世子爷真喜欢溪风,怎么着,也得把溪风提到跟前伺候,而不是让她专做那些煮茶的杂事。”
在王氏看来,朱蕊说的确实有道理。
虽则溪风长得更美些,但烟雨也有自己的娇憨可爱,更重要的是,溪风不常在秦浚跟前服侍,依她们看,就是秦浚不喜,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不是秦浚不喜,是溪风刻意躲着。
王氏定下人选:“行吧,烟雨这孩子有点可爱,拿她配浚儿,不会委屈了浚儿,最重要的是,浚儿喜爱。”
她心里就比较中意烟雨,但若要做琳琅轩的主,如今,是要问过秦浚。
这一天,到了吃午食的时候,秦宏放和陆峰出去鬼混了,王氏特意把秦浚叫来一起吃饭。
平日午饭,秦浚是在琳琅轩吃的,偶尔也会去雅元院吃,此时,朝王氏问过安,净了手,入座。
桌上只有母子,王氏斟酌了一下,问秦浚:“浚儿,我瞧你挺喜欢你身边的贴身丫鬟。”
秦浚本是在吃米饭,猛地一怔,就连咀嚼都忘了。
“喜欢”这二字,从母亲口里说出来,多少有些让他猝不及防,他掩唇,轻轻咳了咳:“母亲是如何知道……”
他觉着自己掩饰得极好,或许只有白羽能猜到端倪,其余人又是怎么堪破的呢?
难不成真有那般明显?
他心内微微懊恼,不自觉地伸手捏捏耳垂。
王氏一下看出儿子这般为何,她和朱蕊果真没猜错,她放下碗筷,用巾帕擦擦嘴角,道:“既然你心底里满意她,不若我给她开了脸,伺候在你身边,也能管一管琳琅轩的事,省得什么大小事都得烦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三合一!三合一!还有谁!谁见了不夸一声发电姬真勤奋呢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