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一,侯爷离开忠勇侯府,日子眨眼一日日地过,不多时,便又入了晚秋。
少了一个男人,整个侯府又陷入前几年的寂静。
但王氏的心也较之前更活络。
因琳琅轩的人都守口如瓶,王氏并不知道溪风伺候世子爷的情况,但如今,都半年过去,她还是察觉端倪。
那收拾厨房秽物的婆子可说了,琳琅轩很少煮避子汤,亦或者说,是根本不煮,从来就没看过药渣。
朱蕊说:“夫人,可是您先前叮嘱过溪风,让她不准坏了世子爷精水,所以同房少……”
王氏摇头:“还是奇怪。”
难道同房过后,世子爷并没有让溪风喝下避子汤?
想来也是,依秦浚那日的爱护劲,定不愿溪风经常喝这类大寒之物,说不定,真的给停了。
若叫溪风怀上长孙,这可如何是好!
王氏着急了,虽然她不怕那些贵妇们的口舌,但也要为秦浚的名声着想,哪有公子哥在还没娶正妻时,就让通房小妾剩下长子的?
那将来,岂不是叫那些女人看低了忠勇侯府去!
于是,王氏连忙装作身体不适,让秦浚来请安,她试探着问:“浚儿,那溪风,没勾着你不放,不知检点吧?”
秦浚无言片刻。
什么叫勾着他不放,不知检点?
他们两人现在,连亲吻都没第二回,那日偷香亲在她额上,已然算是天时地利人和,却再难找到第二个这样的时机。
秦浚心内郁卒,神态如常,道:“溪风自不会如此,况且孩儿有分寸。”
王氏立刻接着问:“你又不让我送避子汤去琳琅轩,却是没做避子汤给她喝?”
秦浚一怔。
说来,他到底是经验不足,不知道避子汤每回圆房后都要给溪风喝,况且他自以为琳琅轩固若金汤,密不透风,就没去思考这么细节的问题,没想到,被王氏打探到。
秦浚的沉默,让王氏真以为如此,脸色一黑:“她竟也不喝?这女人,心机深重,不知分寸!她若真的怀上了,那是一定要打掉的……”
王氏不会怪秦浚,什么难听的话都往溪风身上扔,秦浚蹙眉,只说:“若她真的怀上,又有何不可?”
王氏拍桌:“怎么可以?这可是祖宗……”
“规矩”二字,王氏没有说出口,说到底,是被秦浚上次的反抗弄得有些心慌。
秦浚便一笑,宽和地说:“母亲,若您是觉着为我的婚事着想,倒不必了,父亲既戍守边疆,我不会着急娶妻。”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母亲能不能懂,最后还是说:“况且,如今局势不甚明朗,孩儿不会考虑京城中人。”
他的意思是,让母亲不要着急给他相看贵女,便只是定亲也不要,一来,他自己并不想要,二来朝中局势如此,更应该谨慎行事。
他们秦家已经嫁了一个嫡女到陆家那边了,不能再有出格的举动。
况且,先前的簪花事件,民间还在传颂太子和太子妃的感情,然事实如何没人说得清楚,在秦浚看来,越是刻意,则像是要掩饰什么。
当今太子妃,也是陆家人,陆氏外戚独大,皇族或许早就在做准备了,只是,一直在麻痹整个朝局而已。
秦浚以为自己表明态度之后,王氏不会动京城姑娘的心思。
然而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是正合王氏的意。
最开始,王氏是想给秦浚找一个高门贵女,依忠勇侯府的门楣,这倒是不难,有意者也不少,但王氏左挑右挑,怎么都不满意,后来她想了好一阵,心底里明白了,这儿媳妇,门第自然不能高,她自己不过五品官员之女,再找个贵女来,像钟元院那位那样的出身,岂不是要把她压得死死的?
一想到钟元院那位,王氏吓出一身汗,忙半夜起来喝点水压压惊,并且决定隔日就去妙法寺,求一求平安,免得总梦到钟元院那位,阴魂不散。
这样一来,王氏就完全不敢把心眼打到贵女上——门面是充足了,可她怎么拿捏那媳妇?
她可不想再受这些气,于是,王氏又把心思挪到自家人身上。
王家是寒门出身,父亲本只是员外郎,后来因女儿高嫁,也成了地方郎中,当了个五品官员,兄长得了便利,在江南地带经商理财,先前,兄长还曾开玩笑说过能不能让女儿来侯府小住,说不定世子爷就看上了呢,当时王氏也是动了心的,还问过秦浚,不过秦浚不积极,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如今,秦浚的不积极,只让王氏觉得是溪风怂恿的,一个贱.婢,竟也敢吹枕头风,要想把儿子抢回来,当然要从他身边的人入手。
于是王氏想罢,就写了信给兄长,表示可以让侄女王芳菲来侯府小住。
这书信一来一往的,就耗费去不少时日,又到了年末,王芳菲自然是隔了年再过来,届时,便可以以看望王氏的名义,在侯府住下来。
王氏告诉秦浚:“过了这一年,你表妹芳菲要来我们府上,你还记得她么?你们小时候一起玩过,你那时候还拉过她的手呢。”
秦浚对这个表妹,是有点印象的。
王芳菲比秦浚小上一岁,大约十年前是一起玩过,不过,倒没有牵手,是王氏为了让秦浚心生亲近之意,特地多嘴加的。
秦浚没纠王氏的错,只说:“表妹远道而来,我自是欢迎的。”
王氏满意地笑了笑,心里有了成算。
这一年,拖拖拉拉的,又到辞旧迎新之日,因侯爷返回边疆,年末的侯府,也不若前两年的热闹。
但对琳琅轩来说,今年倒还是有点不一样的,琳琅轩多了个小主子——
琳琅轩空出的厢房内,摆好碗筷,溪风坐在主位,除了白羽外,其余人都依次坐下,吃东西,聊天,想着来年的好事,气氛好不热闹。
夏月斟茶,敬溪风:“这一年还是托溪风姑娘的照顾,如果不是姑娘……”
绿果和紫鸢也连忙斟茶来祝。
溪风笑着,一边从一盘拿起几封红包,分给他们。
正吃到一半时,那厢房的帘子被掀开,白羽探头进来:“溪风姑娘。”
几人一见,就知道是世子爷要找溪风姑娘。
前堂的团圆饭吃完了,世子爷却没有守岁,专程回来琳琅轩。
烟雨推推溪风的肩膀:“去吧,我们就继续吃了。”
要他们说,就世子爷这般好的性子,肯为了一个人而和侯夫人红脸,那这个人,可真的不一般,而且这一年下来,世子爷性子虽然好,但他对溪风姑娘的好,还是有别于他们的,那是一种难以掩饰的亲昵与敬重,往往是言行之中,就流露了出来。
尤其白羽看得最清楚。
别说以前的翠柳红樱有没有这样的待遇,就是以后,也不一定有人能这样被世子爷对待。
眼下,溪风披上了斗篷,走出厢房。
外面温度低,已经下过雪,轻呵一口气,会在唇畔形成薄薄的雾,消融在黑夜里。
秦浚就站在廊下等她。
他长身鹤立,正仰头望月,一身赤红底祥云散花锦长袍,腰间是鸦青色革带,还是晨间溪风为他挑的,月色笼灯之下,这颜色,衬得他肌肤好似散发寒石的光辉,俊美无俦。
听闻声响,他侧过头看来,墨玉般的眸中,蕴着笑意浅浅,唇畔勾起,端的是风流倜傥,若是哪个小姑娘被他这么一瞧,只怕是脸上得发烫上许久。
就是溪风,也不由移下目光,不去看他的脸,福身:“世子爷。”
秦浚面目含笑,阔步朝她走来,轻轻执起她的手:“跟我去个地方,不过……”
他露出手上拿着的东西,一条黑色的布巾,说:“要蒙着眼睛。”
溪风不由好奇地,秦浚难掩兴奋:“等等你就知道了。”
见他这么好的兴致,溪风乖乖把自己眼睛蒙上,只露出秀挺的鼻子和粉红的嘴唇,说:“可以了。”
秦浚轻轻握住溪风的手,引导她跟着自己往前走。
一开始,溪风的脚步还有些犹豫,后来走得远了,她就完全习惯了,在一片黑暗中,由着秦浚牵着她,七拐八弯的。
她不由有些好奇,秦浚是想要带她去什么地方,才这样神秘呢?
这一路上,似乎怕她无聊,秦浚和她聊起饭桌上的趣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他们的脚步停了下来。
秦浚的呼吸忽的重了一点点。
溪风的鼻尖,也渐渐多了一股幽冷之香,既熟悉,又陌生。
隔着一层乌漆墨黑的布,她眨了眨眼睛。
下一刻,秦浚突然解开蒙在她眼前的布巾,周围的光亮,让溪风不由闭眼,又稍稍眯起眸子——
交错的灯笼下,一片一片的红梅,开得极为繁盛,一阵风拂过,香气扑鼻,落梅纷纷,花瓣在空中盘旋着,映进她的双瞳。
也刻入她的心海。
以至于多年后,她都难以忘记这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