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浚直起身,一抹可疑的薄红浮上他的面颊,蔓延到他的耳尖,显然,他也觉得唐突了,眼珠子向左下一挪,这回,轮到他避开溪风的眼睛。
不过,好在他声儿没坏:“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这样。”
秦浚又说:“别生分,好么?”
溪风低垂下头。
她轻咬嘴唇,却不曾想,落在秦浚的目中,是她露出一点洁白的贝齿,咬住淡粉的唇,倏地松开,下唇便轻动弹回去,加之红润润的,好似蜜桃,煞是香甜。
甚至,他鼻尖嗅到一股甜韵。
秦浚心头微动,像是有一根柔软的羽毛,拂着心弦,晃来晃去。
他禁不住,缓缓倾身靠近她,似是要嗅,鼻尖几乎都要和她的鼻尖靠在一起,而溪风身形顿了顿,却终究,还是站着没动。
他们之间越来越靠近……
忽的,门外传来叩门声,白羽的声音随之而来:“世子爷,镇北侯两位公子来找。”
好一会儿,没听到世子爷的应声,白羽推门一看,世子爷正在看书,溪风则坐在榻上看书。
但两人这看书的动作,一动不动的,似乎有点奇怪,难道是他敲门声太小声了,他们没听见?
却没曾想,世子爷向他看来,那眼神不复往常的温和有礼,而是覆着一层薄冰,被这样扫了一眼,周身好像回到十二月的寒凉。
又看世子爷耳廓些微泛红的痕迹,白羽心里道了句:“要遭,闯祸了。”
天知道刚刚他撞坏了什么好事,大罗神仙这么玩他呢!
果不其然,世子爷去赴镇北侯府两位公子的约,白羽则被罚去外院砍了一天的柴。
而溪风呈上的那盏茶,最终命名也没确定下来。
烟雨现在可了劲地讨厌白羽,非常幸灾乐祸:“活该活该,总以为他自己最周全吧,哼,还不是惹怒了世子爷!不过只砍一天啊,可惜了,应该让他多砍几天!”
唯溪风没吭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
就这般,溪风算是和秦浚说开了,那瓷瓶子里的花朵,总算不再换着花样来。
烟雨松了口气,她还想说,绿果要是再乱来,这样糟蹋锦瑟园的花朵,她就要找世子爷告状。
另一头,秦浚在校场,发现陆天磊身上别着三朵簪花,簪花形状漂亮,颜色饱满,倒很是吸引人目光。
所谓簪花,有的是鲜花,有的是用绢纸等做成,一般是妇人用做头饰,在喜庆的日子,也有男子会花簪在帽上。
当然,这绢花别在男子身上的潮流,却是最近兴起的。
陆天磊显摆,把身上的簪花给秦浚看:“你是不常出来走动,所以你不知道,最近很是流行男子佩花!”
说是太子妃为太子做了九朵簪花,太子爱不释手,但既非节庆,不好戴在帽上,就学玉佩那般别在腰间,行走起来自是一股风流,引得人人效仿,太子和太子妃的感情,更是被人称赞。
那些心里有了儿郎的女儿家,则动手做起簪花来,企图效仿太子妃和太子的情意。
陆天磊这皮性子,自然是没收到女儿家手作的,他的花是在市场买的,陆天成倒是收到不少,不过十有八.九是托他送给秦浚。
他这个发小,倒是不知道他自己在京城女儿家的闺思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眼下,秦浚正把玩着陆天磊的簪花,陆天磊对陆天成努努嘴:“我哥收了不少簪花,还有些是你的呢!”
陆天成也是没料到秦浚对簪花感兴趣,他本以为,秦浚定不会招惹这些莺莺燕燕,便踯躅道:“可需要我把那些花给你……”
秦浚说:“不,不用。”
他把簪花还给陆天磊,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的一笑。
待他回到侯府,把白羽叫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当天,白羽去买了十几朵簪花,还买了簪花的材料绸缎子,主仆二人一边拆别人的簪花,一边研究。
自然,都是背着溪风的。
好在秦浚的聪明,不止体现在课业上,这些手作也难不倒他。
一有空,秦浚的手就轻轻捻着,修长的手指对着空气翻叠,好似沉浸在如何做好一朵簪花中。
过去了一小阵子,溪风窗台的瓷瓶子,都快落了灰,一日早晨,她刚起身,烟雨给她准备铜盆热水,忽的“呀”了一声。
随着烟雨的叫声,溪风望过去——
那瓷瓶子里,装满一支支花朵,赤橙黄的颜色鲜艳欲滴,像是天空中的一抹朝霞住到瓶子里去,由一个点开始,亮了整间房。
溪风瞅见那花,忽的想起这阵子在地上发现的一些小碎布料,或者浆水。
她好像知道是怎么来的了。
烟雨稀奇着,观察那花:“这是真花儿还是假花啊?也太好看了吧!”
溪风笑了笑:“当然是假的。”
等烟雨去忙活别的事,她才从假的花枝之间,找出一张折好的纸。
展开,纸上只有五个俊逸的字:但愿人长久。
不要“有花堪折直须折”,只愿此生,长长久久到白首。
她忽的心内轻动,就在这一瞬间,也为少年直白热烈的心,烫了一下,带出许多的余韵,个中滋味,只自己体会。
到了六月七月,算是京城中较为平静的日子,因为酷暑,大家兴致都不高,但还是有些人家开了赏荷宴,邀请不少人。
不过这些与忠勇侯府,都不甚有关系。
侯爷秦宏放嗜酒,也经常找陆峰这个闲散侯爷厮混,但他到底身份特殊,和朝臣的往来交际,除了他刚回京时密切点,现下,是能免则免,以防摊上什么事。
王氏呢,本就嫌京城那些贵妇看不起她的出身,不参加这些宴会,而秦浚也成日在家读书,鲜少在外头露面。
但即使如此,当年那篇《寒冰赋》,亦或者是马球场上出色的表现,以及嫡子的身份,也叫他颇被京城里的人惦念着。
他们一惦记,送到忠勇侯府的请帖,就没停下。
王氏压了好几封,吃饭时,秦宏放就提起来了:“吏部尚书家的赏荷宴,早朝时,那老头子专门拉我一把,说是想让我们浚儿也过去看看,最好是来一首《咏荷》之类的……”
当然,吏部尚书和秦宏放说话时,可没这么不客气,而是用尽了好词,委婉又热情,正常文人听在耳里,都只觉得舒坦,但秦宏放可不是文人,就逐字逐句想了想,翻译成自己听得懂的,再说给王氏听。
果然,王氏可不爱听这种话:“什么叫最好来一首《咏荷》?浚儿的才学哪是用在这种事上的!”
“就是,”秦宏放学王氏义愤填膺,“浚儿是要考取功名的人,才不是用来取悦他人。”
教导秦浚的杜老先生,当年可是名冠天下的大儒,却淡泊名利,退出官场多年,要不是和老侯爷有私交,且看秦浚是可塑之才,却不会免了那田居生活,来侯府教导秦浚。
如今秦浚早过了乡试,就是还不曾参与会试,实则依他如今的才学,定能顺利进入殿试,不过,杜老先生和秦浚却觉得,不着急,晚几年再说,镇日里是修习念书。
王氏不懂这些,只可惜,秦浚不在饭桌上,不然她还能问问他。
这么一看,打从初春那件事之后,如今饭桌上,很难见到秦浚,要见也得等到节日团圆,让王氏怄气:“浚儿也真是的,就为了个丫头跟我吵跟我闹,这都几个月了,说不过来吃,就真的不过来了,你说说看,哪有这般的孩子!”
王氏这么说,就是想让秦宏放骂一骂秦浚,好叫他听话些。
但秦宏放也不傻,平日王氏又不让他管秦浚,这时候就为了这点小矛盾,要让他扮黑脸,秦宏放随性惯了,觉得实在是没必要。
他放下箸子,饮口茶:“老陆家那两个孩子,从十岁开始,就没怎么和父母同食,京城不都这么个趋势?总不能叫孩子长大了还这般拘着。”
“再说了,他好不容易喜欢个女孩儿,少年心性难免,你也就别老想着怎么为难人。”
这一句句没个王氏爱听的,王氏当即不高兴:“到底是父子,就没体谅过我这个操持家中的难处!”
秦宏放噎了噎,连忙说:“这个嘛,这么多年,还是辛苦夫人了,我这就去说说秦浚。”
王氏还是不高兴,抱怨:“被我这么说你又变了个态度,没个正形!说到底浚儿变成这样还是怪你,那次干什么用家法打他,害得我如今都没什么立场管琳琅轩,坏了规矩……”
秦宏放:“……”
这都多久前的事啦,还带这么翻旧账的啊!
他也是无奈,脱口而出:“我就奇怪,你到底是不高兴浚儿不守规矩,还是抱怨浚儿不守你定的规矩。”
秦宏放不管侯府的事,却也看得明明白白,,王氏毕竟从小门小户出来,自尊心强,性子倔,还曾因两个孩子的早夭,有些掌控欲,他一直觉得无伤大雅,但最近王氏总是念叨,就是他也忍不住回了一句。
但这句话出来,可不得了了,秦宏放又睡了好几天的书房,王氏堪堪平息怒火。
不过,若果王氏知道她男人终究要回边疆去,却也不知道还舍不舍得与他置气。
让秦宏放回防的圣旨,是在中秋之后来的。
两年了,边疆的小国、突厥又蠢蠢欲动,然而本朝重文轻武、青黄不接还是如此,秦宏放是培养了一些人,但个个不如他当初看重的飞檐,只可惜那小子鬼迷心窍,真的跑了。
如今他要回凉州主持大局,操练军队,自又是一场长久的别离。
秦宏放走后,侯府的交际又是王氏在打理,王氏虽水平一般,还容易张口得罪人,但好在她不爱出门,就省了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