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才和鸾儿相认没多久,鸾儿就这样问过他:“贾爷爷的病是怎么得的呀?能不能好?”
贾瑚便知道鸾儿这是想为了他让贾代善多活几年。
但他不能让鸾儿冒这样的风险。
每回和鸾儿见面都是一堆丫头婆子围着,他要说什么只能隐晦些:“祖父的病根还是那年救驾落下,也有十几年了。这些年圣上命太医院每隔半月就派御医来给祖父问诊,祖父一应所用药材都是圣上私库所出。饶是这样,祖父身子也一年不如一年……”
当今圣上对救命恩人的身体关怀备至。御医三四年前就说贾代善寿命就在这一两年间,若贾代善忽然好了,圣上必会起疑心。
御医和圣上私库药材都没治好的贾代善,是怎么一日日好起来的?
顺着贾代善查到张问雁,再查到温姨,最后疑到鸾儿身上,封建社会的皇帝会对鸾儿做什么?
贾瑚实在不敢拿鸾儿冒这个险。
贾代善没了就没了。就算没了贾代善庇护,他也能把荣国府清理得干干净净,只等鸾儿过来。
因此听见贾代善已昏迷四日未醒,贾瑚面上做一副悲伤样,心里却是极松快的。
快步赶往荣禧堂,贾瑚一阵风似的进了门,顾不上别的,伏在贾代善床前垂泪,双手握紧贾代善的手,声音听着痛彻心扉:“祖父!”
只这一声,就让已擦干眼泪的史夫人又滚下泪。
屋内屋外一时没人说话,只有贾瑚哀切的哭音:“祖父,我走前您答应我会好好保重身体,等我进学、中举。怎么半年还没过,您就……”
一语未完,贾瑚昏倒在地,“咚”的一声,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史夫人惊呼:“瑚儿!”
贾赦看儿子才回来两句话都没说就晕了,惊得蹦起来就把贾瑚往怀里一捞。贾政贾珠也忙凑过来看是怎么了。贾琏立在当地,张着嘴不知怎样是好。
史夫人一面使唤人掐人中灌水请御医来诊治,一面又问:“跟着的人呢!怎么让瑚儿一个人过来!”
服侍的人忙出去找人。没过一会儿,几个小厮男仆跪在堂屋喘吁吁回道:“太太,瑚哥儿跑得太急,奴才们紧赶慢赶也没跟上。”
史夫人怒道:“废物!瑚儿不到十岁,你们几个大人都跟不上?那他晕了是怎么回事!”
贾瑚身边小厮哭回道:“哥儿心里记挂着老爷,连日从济南回来紧赶慢赶,焦心得晚上睡不着觉,饭也吃不下,熬坏了身子。”
史夫人更是生气:“那你们服侍的人怎么不劝劝!要你们何用!”
小厮在地上抖成一团,才要开口分辩,忽地身后传来清雅的女子声音:“母亲别怪他们,连我也没劝住瑚儿。”
史夫人一愣,喜道:“敏儿!”
屋内男仆小厮等都赶紧避出去,给四姑奶奶让地方。
纵然今春才见过,相隔不到一年,贾代善又已危在旦夕,史夫人见到平素疼爱的这个小女儿,还是喜得快步迎上去,拉着贾敏的手问:“你也回来了?姑爷那边怎么说?”
贾敏眉眼间笼罩着轻烟般的愁绪,只对史夫人说了一句:“如海公务在身,实走不开,说让我给父母哥哥嫂子们都带个好。”
史夫人叹道:“好,好,好。”
贾敏看向躺在贾赦怀中的贾瑚,颦眉问:“母亲可去请太医了?”
史夫人道:“你父亲病重,家里日日都有两位太医守着,已命人去请了。你才说瑚儿你也管不住,是怎么回事?”
贾敏一面和史夫人快步往内室走,一面叹道:“瑚儿这孩子太过重情,在济南就日日记挂着父亲的身子。那日家里的人到了,他听说父亲病重,立时就和我说要回来。我让他等两日,和我一起走,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急坏了。”
“路上这些日子,他又担忧父亲,又要看顾着我——真不知他小小年纪,怎么养出这照顾长辈的性子,又要日夜苦读,说等到了家读给祖父高兴。就是一个大人也禁不住这样熬,何况瑚儿还是个孩子……”
贾敏坐在贾代善床边,握着贾代善的手,声音哽咽:“娘,御医怎么说?”
史夫人落泪道:“也就是……这一两天了……”
贾敏痛哭出声。可正是这时御医赶到,她只得撒开贾代善的手,领着元春暂避到别屋去。
御医诊过贾瑚一回,道:“瑚大爷这是急火攻心,又兼旅途劳累,虚脱伤身。烦找一间静室,我给瑚大爷施针。待瑚大爷醒后,还需好好保养一段时日,不然恐留下病根。”
贾赦便立时道:“母亲,就在父亲院里厢房收拾出一间,暂给瑚儿养病罢!儿子那里太远,恐耽误了瑚儿的身子!”
史夫人看他一眼,道:“那你还不快把瑚儿抱到东厢房去!”
贾赦抱着贾瑚“呼喇喇”带着一大堆人走了,贾琏迈着小短腿紧跟。史夫人和贾政道:“你带着珠儿看着你父亲,我去和你妹妹说说话。”
贾敏已在一间内室问了一回元春贾代善这些日子的起居医药。听完,贾敏眼泪流个不住,勉强对元春笑一笑:“一年没见,元春也长大了,懂事儿了。”
门帘掀起,史夫人进来,贾敏元春都忙起身,史夫人赶忙上前握住贾敏的手,道:“坐罢,回家来了还这样客气。”
元春行完礼,便道:“祖母,我去告诉大娘和我娘四姑姑回来了。”
史夫人点头:“去罢。”
屋内只剩母女二人,史夫人一把就把贾敏搂在怀里,母女两个依偎着坐在榻上。
贾敏的眼中含着一层水雾,问史夫人:“娘,爹前些日子还醒着的时候,可说了什么不曾?”
史夫人便叹着气把贾代善的打算说了,又道:“你爹放心不下贾家,我却放心不下你。这寒冬腊月的,你跑回来一次,又行得这么急,身子可还受得住?一会儿请御医也给你诊个脉。”
贾敏道:“我又不是玻璃人儿,天天坐在车里,风吹不着雪打不着,倒没什么。爹要走了,我既能回来,总也要看看才能安心……”说着,贾敏又滴下泪来。
史夫人帮她拭泪,道:“好,都回来了,你就多呆些时日,等过了……再走罢。只是女婿那边儿真的无事?”
贾敏道:“娘放心,我们夫妻八·九年,我知如海他并非心口不一之人。他说让我赶紧回来,往后也不会说什么的。”
史夫人不禁往贾敏肚子上瞄了一眼。
贾敏下意识把手往小腹上放,手指收紧,而后对史夫人轻轻摇头。
史夫人说了一句不知说过多少遍的话:“你和女婿还年轻,早晚都会有的。”
贾敏一笑,忽然没了说话的兴致,道:“娘,咱们一起看看瑚儿去罢,也不知他怎样了。”
史夫人起身道:“却没想到瑚儿这孩子这样有情。往日他在家中时,在我面前虽然孝顺,可实是让我亲近不起来。”
贾敏没答这话,也没起身,史夫人便又重新坐下。
隔了一会儿,贾敏道:“瑚儿自小亲娘重病,没人疼爱,他一个小孩子又要照顾娘又要照顾弟弟,小小年纪,养成这面冷心热的性子也难怪。”
史夫人一窒,问贾敏:“敏儿,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