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冷笑道:“我看是难了。你没见那叫什么春涧的丫头,牙尖嘴利,等凤丫头回了屋子,不定得怎么编派我。还有仁儿也是!真是大老爷大太太的好孝顺侄儿,满口里都是为了大房辩!嬷嬷,这也是奇了,也不知大嫂子使了什么妖法,竟把仁儿糊弄得这样!明明是一起说亲,王佩就能得三品大员嫡女,仁儿只有从四品穷官儿家的女儿,他竟也不生气?”
宋嬷嬷扶着郑氏坐在床上,略犹豫一会儿,悄声道:“太太,那咱们三爷说得也没错,老爷毕竟是个白身……”
说起王子胜,郑氏更是满肚子的火,不禁鼓着腮帮子恨道:“老爷也忒不给面子!当着孩子的面儿就这样待我,叫我这做娘的脸面往哪儿搁?说我是‘无知蠢妇’,老爷自己也不过是……是……一事无成的混账好色东西罢了!”
宋嬷嬷忙去捂郑氏的嘴,急道:“太太,这话咱们私下说说罢了,当着老爷可万万别说。”
郑氏叹道:“嬷嬷,我知道,我知道。这些年你没少劝我在老爷面前恭顺,我不是句句都听?也是亏得嬷嬷劝,我才能整治住这些贱·蹄子,也才能怀上这一胎……”
宋嬷嬷忙笑道:“是,所以太太再听我一句,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好好把这胎养好,若再是个哥儿,那就是老爷太太养在身边的唯一一个哥儿。”
她想想,附在郑氏耳边,悄声道:“太太您想想,三爷再向着大房,也是老爷太太的种。大房再怎么,家产能给三爷一分半分?三爷越长大,总是会明白他还是得靠着老爷太太的。就再不济,还有一个‘孝’字当头,三爷娶了媳妇成家立业,敢对太太不敬半分,现有国法家法伺候着,太太只管安心。”
“若这胎为男,还是养在老爷眼前的,老爷能不喜欢?三爷见了老爷太太疼爱弟弟,还能不着急不成?自然要争着抢着加倍孝顺太太,讨太太的欢心。就是凤姑娘往后有了大出息,朝廷有甚诰命荫封,也都是给亲娘,没有给伯娘的理儿。所以太太只管安心养胎,别的就莫操心了。”
“还有……”宋嬷嬷笑道:“翠丹翠枝两个丫头生得都好,腰肢儿也细,胸脯也鼓,三爷十三岁了将要十四,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怎能忍住不收用?既用了太太的丫头,三爷自然要感激太太,更知道太太真心对三爷好了。”
郑氏被宋嬷嬷劝得心里舒坦,慢慢松了气,往后靠在枕上,点头道:“仁儿都十三了,大老爷大太太连个人都不给他放在身边,成个什么?毕竟不是亲爹娘,虑不到这上头。”
宋嬷嬷笑道:“太太心里舒坦了就歇一会子?身上还难受吗?”
郑氏看宋嬷嬷一眼,道:“嬷嬷还不知道?我那是做给老爷看的。偏老爷脾气越来越大,发火儿一点也不顾着我的身孕。真是……”
说到此处,郑氏又开始生气:“都是那群小蹄子勾的!看我生了这一胎不收拾她们!”
宋嬷嬷无奈,想再劝劝,但看郑氏神色,决定还是缓缓再劝。
劝个差不多得了。太太近年越发左性刻薄,劝多了惹得太太生气,她又有什么好处。
郑氏后面院子里,王仁立在堂屋地上打转儿,不断有人抬了箱笼进来请王仁让一让,王仁只得避开,又不住的朝紧紧关上的西侧间房门张望。
等了两刻钟,西侧间房门从里开启,王熙凤换过一身衣裳,洗过脸重梳了头出来,走到王仁跟前儿,道:“这里乱糟糟的,我不多留哥哥了,哥哥也累了一路,先往自己屋子里歇着罢。”
王仁看王熙凤手上已抹过些药粉,道:“不急,我等大夫给妹妹看过再去。”
王熙凤抬头笑道:“不过小伤而已,哥哥不用担心,不过一两日就好了,抹些祛痕胶,连疤都不留的。”
王仁担忧看着王熙凤,低声道:“今儿父亲母亲……”
王熙凤凑近王仁半步,道:“哥哥别说,我心里清楚。哥哥回去也好好想想罢。这里……可不是能说这种话的地方。哥哥走了,我也好躺回屋里歇歇。”
王仁见王熙凤坚持,又见这三间屋里确实丫头婆子们往来忙乱,只得答应了,又嘱咐道:“若有人作反,你降伏不住,就派人来找我,我领人来帮你。”
王熙凤笑道:“咱们这是回家了,又不是来打仗了,能出什么事儿?我身边都是使惯了的人,哥哥放心罢。”
王仁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翠丹翠枝两个丫头都急忙娇笑着叽叽喳喳的跟上,一个说“我扶着三爷”,一个说“大庭广众院子里头,姐姐可收着些性子罢”,渐渐行得远了。
王熙凤冷了脸,手上一甩帕子,嘴唇翕动,喃喃道:“哥哥婚事未定,弄这两个丫头跟着哥哥是要作甚?连大哥婚前家里都和杜家承诺不给大哥身边放人……”
她还未缓过这口气,就见春涧几个和屋子里本来的丫头们对上了。
“请姐姐把姑娘的东西给我罢!”秋露伸手去接一个穿着粉衣的丫头手里妆匣,“这里头都是姑娘常用的首饰,若磕了碰了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那粉衣丫头端着妆匣往旁躲,抬眼扫了秋露一回,挑眉笑问:“这位妹妹什么意思?是说我粗手粗脚的不配服侍姑娘?我是太太派来贴身侍候姑娘的,这位妹妹还是注意着些儿言语罢。”
秋露甚觉可笑,“哈”了一声还未说话,春涧上前笑道:“不知这位姑娘多大年岁?又该怎么称呼?秋露今年十七了,唤姑娘一声姐姐是客气。姐姐虽是二太太派来的,但从没服侍过姑娘,还是先叫我们服侍着,姑娘且学着罢。”
那粉衣丫头收了面上笑,把妆匣往旁边高几上一搁,秋露赶紧抱在怀里拿进屋子。粉衣丫头冷笑道:“都是服侍姑娘的,谁比谁高贵些?你自家不报名儿姓儿,倒叫我先说。”
春涧微笑道:“我是太太派在姑娘身边服侍的大丫头,今年十九岁,姑娘叫我一声春涧便是。姑娘怎么称呼?多大了?”
粉衣丫头见春涧穿一件月白绸袄,外罩碧蓝褙子,下面一件湖蓝锦裙,发挽双螺髻,头上几只烧蓝簪子,外有一朵金珠花斜簪,生得样貌秀美,眉眼柔和,此时锋芒必显,竟叫她不大敢直视。
她不肯输了气势,挺胸扬首道:“太太赐我名字蕙兰,略比春涧姑娘小了两岁,今年十七。不过人的尊卑并不只看年纪。我们几个是姑娘生母派来服侍姑娘的,本就比春涧姑娘和姑娘更亲些。这又是在金陵,还是请春涧姑娘略退一退罢。”
和春涧说罢,蕙兰又转向王熙凤,笑道:“想必姑娘心里也是和我一样想,到底我们几个是太太派来的呢。”
满屋人都停了动作和手上活儿,看向王熙凤。
王熙凤看一眼自己被出血痕的手,朝蕙兰走了两步,面无表情道:“尊卑是不只看年纪,也要看来历。”
蕙兰心中一喜,听王熙凤继续道:“蕙兰,你虽然是母亲派来的,但春涧姐姐是大伯娘赐我。论起长幼,大伯娘是嫂子,母亲是弟妹,因此春涧姐姐几个是比你们来历大些。你年纪又浅,又没在我身边服侍过,也别夸口一定比春涧姐姐服侍得好。母亲派你来我身边,就是为了让你得罪人的?好歹别丢母亲的人。你们还是先跟着春涧姐姐学着再说。”
王熙凤撂下话,甚觉疲惫,转身就要回卧房。蕙兰心里发急,忙要拽王熙凤的衣袖子,被春涧一把攥住手,笑道:“蕙兰妹妹仗着是二太太派过来的,连姑娘的话都不肯听?姑娘千金之体,姑娘的衣襟可不是妹妹能拽的。”
蕙兰甩开春涧,瞪她一眼,朝几个丫头使了眼色,扭头往外去了。
春涧朝秋露等悄声道:“盯着些儿她们做什么,别叫她们沾手姑娘的东西。悄悄寻个机会,找人去告诉白管家里头的事儿。”说罢,便忙去里间服侍王熙凤。
王熙凤背朝外倒在床上。春涧小心往里看了一眼,见王熙凤睁着眼睛,小心笑道:“多谢姑娘信我。”
“姐姐别说话,让自己呆一会子。烦姐姐帮我把帐子拉上,卧房里的东西就大夫来之后再安置。”王熙凤淡淡道。
“那等大夫来了我再叫姑娘。”春涧悄声退了出去。
前院一处三间正房东西厢房的小院内,王仁在屋前住了脚,和翠丹翠枝道:“我已到了,两位姐姐请回母亲身边去罢。”
翠丹翠枝嘻嘻笑着围在王仁身边,翠丹把翠枝挤远了些,娇笑道:“三爷,是太太吩咐我们服侍您的,您要我们回哪儿去呀?”
王仁皱眉道:“母亲和宋嬷嬷只说让你们把我和妹妹各自送回院子。”
翠枝挤在王仁另一边,笑道:“那是太太怕三爷不好意思,所以没明说。三爷不信,咱们再回去问问太太?”
说着,翠枝就要去拉王仁的手。
王仁一把甩开手,往后退了两步,盯着满脸不敢置信的翠丹翠枝怒道:“‘咱们’?你们是母亲派来的,我叫你们一声姐姐是尊敬母亲,你们倒好,和我称起‘咱们’来了!来人!”
七八个小厮男仆赶忙围在王仁身边。
王仁打眼一扫,大伯父大伯娘派来跟着他的人和素日服侍他的人倒都还在,暂安了心,指着翠丹翠枝喝道:“把她两个请走!”
小厮们得了令蜂拥而上。翠丹翠枝吓得花容失色,翠枝尖叫道:“三爷!我们是太太派来的!若这样把我们送回去,太太定会生气的!”
王仁果心中一慌,但他脑子里闪过贾瑚王佑王佩并王熙鸾的身影,立时稳住心神,叫道:“母亲是我亲生母亲,又不是后娘,怎会为了两个丫头和我生气?你们少拿母亲吓我!也少污蔑母亲!母亲能是这样人吗?再说一句,我把这话告诉父亲母亲,看你们怎么样!”
他又和小厮们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出去!”
为首的小厮往前一步,对着被吓得打颤儿的翠丹翠枝做个手势,笑道:“二位姐姐快请罢。这院子里都是男人,若唐突了两位姐姐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