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有薛蟠这个“小魔王”在。
赏月赏到一半,薛蟠便吵嚷着要去方便,王宜静命丫头们好生护送着过去回来。
哪知薛蟠并非去方便的,而是坐不住了想溜。
薛府花园子虽大,但他从会走路起长到六岁就日日在这园子里逛,早逛熟了。虽然他身边的奶娘丫头们没少被他坑过,每回跟着他都恨不能长八双眼睛,怎奈薛蟠是一心想溜?
天色又黑又暗,他看着到了湖边上,趁围随的奶嬷嬷丫头们略露出个空儿,一个猛子就扎到湖边草丛里头!
奶娘嬷嬷丫头们吓得尖叫,顾不得脏了衣裙鞋袜也往草里钻。但这些人哪儿比得上薛蟠灵活?不过几瞬,薛蟠就钻得不见了影子。
消息报到席上,薛良一口酒没咽下去,呛得猛咳,王宜静一面给薛良拍背,一面气得骂那一脸惊慌的丫头:“说了多少回叫你们好好看着,你们都不放在心上!这么黑的天,大爷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丫头跪在地上连连叩头,王宜静急道:“这会子磕什么头!还不使人找去!”
薛良缓过来怒道:“孽障!孽障!不看是什么日子,只会随性子胡闹!失了性命也是活该!”
毕竟是年近四十膝下独子,薛良这么说着,一面已起身要亲自去找,但想到家里还有客,他忙回身看着席上王仁贾琏王熙凤王熙鸾四个孩子,才要说话,王仁已起身道:“姑父不必着急,我和琏兄弟同去帮着找,也能快些找到蟠兄弟。”
王熙鸾就坐在薛宝钗身边,也拉着薛宝钗站起来,和王熙凤对视一眼,道:“宝钗妹妹就交给我和凤姐姐罢。”
薛良看着贾王两家四个孩子是这等模样,再想想他都长了六岁还只会惹祸的独子,心内不知叹了多少遍。但找人紧急,他只忙道:“那就多劳你们了!等找着了这孽障,我再好好谢你们!”
王宜静心内焦急,早已落下泪来,对着王熙凤王熙鸾说几句“我的儿”,也匆匆跟着薛良出去。
亭子里人“呼喇喇”都没了影儿,王熙鸾把薛宝钗从椅子上拉起来,柔声道:“宝钗妹妹,咱们先回屋子等消息,好不好?”
薛宝钗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张嘴要说话。
王熙凤安慰的话都到了嘴边儿,没想到薛宝钗哭的却是:“哥哥出去玩儿怎么都不带我!”
看着王熙凤错愕的神情,明知不合时宜,王熙鸾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问:“凤姐姐不是在二姑家住过?怎么不知宝钗妹妹的脾气?”
王熙凤摇头笑道:“上回我来还是去年冬日呢,是我忘了。”她走到薛宝钗身边笑道:“蟠兄弟不是不带你玩儿,是他怕你也被姑父教训,所以才独个跑了。”
薛宝钗豆大的泪珠挂在脸上,看着王熙凤满脸不信:“才不是!爹爹从来不说我的!哥哥就是没带我玩!”
王熙鸾笑得险些撑不住,把手搭在王熙凤肩上,道:“你忘得也太多了,看来你得多住几日,才能慢慢儿都想起来。”
一左一右牵着薛宝钗暂到王宜静正房等着,夜色已深,薛宝钗年幼经不得困,头在王熙鸾怀里一点一点。
命人拿了被褥来,把薛宝钗小心挪到炕上先睡着,王熙凤见薛宝钗睡得安详,不由悄声问王熙鸾:“妹妹,怎地宝钗妹妹半点儿也不担心蟠兄弟?”
王熙鸾叹道:“宝钗妹妹还小呢,蟠兄弟又是惯常会惹祸,倒从没出过大事儿,薛姑父就算教训蟠兄弟,二姑姑护着,每次也教训得不狠。次数多了,宝钗妹妹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
王熙凤皱眉叹道:“现下蟠兄弟年纪小,惹祸也惹不出什么大的。但总这样下去,蟠兄弟一年年长大,只怕……”
王熙鸾握住王熙凤的手,两人出至堂屋,王熙鸾悄声道:“蟠兄弟是咱们表弟,到底是薛家子嗣,有薛姑父在,你我又是小辈,怎好插手别人家怎么养孩子?”
王熙凤摇头:“姑父姑母待你我都好,真让我一句话都不说,我心里难安。”
王熙鸾没接这话。
过得一会儿,王熙凤笑了,道:“罢了,你说得对,如今你我都还是孩子,我连我自己都不知要如何,怎么好管别人家事?就比如伯父伯娘当年把我和哥哥接到身边教养,是因我和哥哥都是王家孩子,伯父又是王家当家人。姑姑是咱们亲姑姑,姑父可不是。我还不知姑父待我和哥哥这样尽心,究竟是单看在亲戚面上,还是看在……”
王熙鸾握紧王熙凤的手,王熙凤止住话音。
薛家能进屋的大丫头都不在屋里,全都在外面找人,侧间里看着薛宝钗睡觉的有几个薛宝钗奶娘丫头,堂屋内全是她们两个的人。但毕竟是在别人家里,这些话还是少说为妙。
两人坐在堂屋静静等了两刻钟,还不见薛良等找到人回来。
王熙鸾看了眼时辰钟,见已经是将近亥正(晚上十点),正想着要不要让奶娘把薛宝钗先抱回院子里好好睡着时,王熙凤悄声开了口。
“妹妹,你知道我……和琏二哥哥……”
她这话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在王熙凤的注视下,王熙鸾抿住嘴唇,缓缓点头。
屋内又静默许久。
王熙凤低声笑了:“我就知道。不然那年还在荣国府过年,明明你和元春姐姐说的是你要见瑚大哥,琏二哥哥为什么跟来?”
“琏二哥哥对我有心,瑚大哥那样聪明人物,怎么看不出来?”
“妹妹和我同吃同睡一起上学,妹妹心里想的什么我总是猜不到,可我心里想的,妹妹每回都能知道。”
王熙凤说到最后,轻轻把头靠在王熙鸾肩上。
“妹妹,你别这样,我不怪你。多谢你想着我,顾忌着我,替我遮掩。往后,你不用替我找机会见琏二哥哥了。”王熙凤轻笑,“左右都是没了机会,再见又有什么意思?过上二三年,我们都长大了,琏二哥哥忘了我,我也忘了他,岂不干净利落?我不管琏二哥哥是为了什么来,过两日珠大哥瑚大哥出场,你也不用替我寻机会。我不见他。”
王熙鸾把手放在王熙凤肩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薛家的中秋夜结束在王宜静和薛蟠的哭声和薛良的哀叹里。
王仁贾琏跳进水里把薛蟠救起,薛良亲自举板子打了两下薛蟠,便被王宜静哭着拦下。
第二日,薛蟠得了风寒,烧得人都开始说胡话。薛宝钗看了哥哥这样,哭得泪眼汪汪,许是因心里发急,她又犯了那种热病,开始身上发热并咳嗽气喘。
秋日中秋前后正是商家最忙碌的日子,薛良又是挂心两个孩子,又得精心照顾自家生意,更兼中秋夜也着了些凉,才两三日的功夫,人便看着憔悴不少。
王宜静要照顾两个孩子,还得顾着薛良,幸好有王熙凤王熙鸾帮着,不至于分身乏术。王熙凤照顾薛宝钗,王熙鸾就势把迎贾珠贾瑚回府的事接下,王宜静怕她们年轻没经验,特嘱咐了许久,还让一定要预备下一位好大夫在家里。
贾瑚自小习武,身子骨好得很,这些年又有王熙鸾不断给着补身药丸,他估计上山打虎都不在话下。不过九天的贡院,王熙鸾觉得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王熙鸾是知道原书里贾珠早夭,而从薛良起到王熙凤,都知道贾珠身子弱,这大夫说是给两人准备,其实是给贾珠一人备下。
等到八月十七出场的日子,薛家早早派出车马人手往贡院门口等着。
天才放亮,考场中便陆续有考生出来。考试直到申末(下午五点)才结束,上午便出来的考生要么是胸有成竹早早完了卷子,要么是自知必不能中已经放弃。
但不管是哪等人,在贡院号房里被关了九天,出来之后无不是蓬头垢面,神情憔悴,再俊的容颜也要失几分光彩。林之孝盯紧了每个出来的考生,生怕错过他家大爷。
待到正午,从贡院中出来的人更多。院门开启,从内一连出来七八个考生,林之孝一眼就看出来哪个是贾瑚。
“大爷!”林之孝跳下车辕就迎过去。
纵是身体再好,在那小窄屋子被关了九日,贾瑚不免面色也有些憔悴,但他精神尚足,远远就令林之孝止步,道:“速回府上!”
……太臭了,得赶紧洗澡。
林之孝跟着贾瑚久了,从贾瑚动作里也能猜出一二分意思。他又知道贾瑚素来喜洁,既猜得了意思,他便二话不说赶到车边,给贾瑚掀开车帘,看贾瑚跳上马车坐稳,立时亲自驾车回贾府。
……大爷现在真有点儿臭啊。
贾瑚上车前没忘了和贾珠小厮说得一句:“耐心等着,珠大哥惯是最末才交卷子。”
车行到一半,贾瑚眯得一会儿,精神更足,便问:“你出来之前鸾姑娘没说要等着罢?”
林之孝笑道:“大爷放心!姑娘嘱咐了,叫我们接到大爷,先送大爷回院子梳洗歇息,都收拾好了再给姨老爷姨太太请安不迟!姑娘请大爷放心,姨老爷姨太太那边也都知道的。”
贾瑚问:“这两天薛府出了什么事儿?”
林之孝忙道:“中秋那晚薛大爷落到水里,被仁三爷和二爷救起来,这都两日高烧不退了,今早似乎好些个。薛姑娘也得了病。似乎姨老爷身上也有些不好。”
回完话,他忍不住问:“大爷怎么知道薛家出事了?”
“若不如此,姨太太怎会把接我和珠大哥出贡院的事交给你未来大奶奶?”贾瑚又在车内闭上眼睛。
此时,王熙鸾在薛府又嘱咐一遍人:“若瑚大爷回来,先给上热水洗澡——热水多备些,备个三四次洗澡的水。看瑚大爷收拾好了,再给上热茶热饭。厨上都备了什么菜?”
薛府管家娘子从头回了备下的菜样。
王熙鸾听了道:“别给太油腻的,那金银肘子东坡肉都撤了。九天没好生吃饭,一下吃这么油腻的,肠胃怎受得住?”
薛府管家娘子连声应下,心道怪不得荣国府给瑚大爷定下这么一位小姑娘。这鸾姑娘年纪小,心里主意可真不小。
白鹭等看了那薛府管家娘子神情,都在一旁发笑。
王熙鸾只做没见,和那管家娘子继续道:“若珠大哥回来,热水澡和饭食都备下,看珠大爷想先做什么。还有……请大夫预备好了去看。”
管家娘子都应下,见王熙鸾再无吩咐,便退下办事。
王熙鸾吩咐她身边人:“告诉三哥和琏二哥,瑚大哥哥回来想必没精神见他们,请两位哥哥等瑚大哥哥收拾好了再去见。”
白鹭笑道:“姑娘真是安排得再全也没有了。”
王熙鸾十分镇定:“秋闱是大事,我安排得细致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