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霎时寂静无声。
见温瑛面上无半分笑意,神情严肃,总督府长史忙起身作揖:“是下官们失礼,请夫息怒。”
跟在长史身后,十余位属官皆起身行礼。
温瑛不坐,也不叫属官们坐,就这么站着冷冷道:“十年蛮子也曾大军进犯我朝边关,那时我夫君还并非总督,只是替父上阵临危受命,尚能在边关大胜中立下首功。如今我夫君已任直隶总督四年,边军整肃齐备,这四年里蛮子小打小闹也有几回,不是寸步未得入关内?今日不过快马才报战事起了,还是在我面,诸位就惶惶不安,成个什么样子!难道在外面对各位大和承德百姓,诸位也要拿出这等不安面孔,闹得城内自危,心散乱?”
属官们都把腰弯得更低:“下官不敢。”
温瑛仍不叫起,道:“今日特召集诸位在此,就是为了先叫总督府自身稳得住,才好往外去安稳民心!诸位应也知道,王家长子王佑现就在边军营中,王家次子王佩随总督去巡边,也身在边关。我派去请诸位的两个侄子和我年才十岁的女儿侄女些日子才刚到承德。总督家都在这里,诸位尽可安下心等边关大胜!”
“马长史,滕少史,牛典军。”
被点到名字的三忙上一步应是,预备领命。
温瑛道:“烦三位从此刻起一同守好总督府门户,如若府上有走失的,逃的,在外散播谣言扰乱民心的,立时报给我!少不得要和我一同辛苦这几个月了。等战事平息,我必会把各位功劳告知总督大。诸位都是朝廷官员,边关大胜论功行赏自然有诸位的份儿。且既身肩官职领着俸禄,便该为朝中效力。都是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忠君’二字怎么写,本朝刑律又是怎么规定,想必众位比我这妇道家更清楚。还望这些时日诸位各司其职,尽职尽责,莫要生事。”
十余位属官无敢发一言。
温瑛扫视厅内一圈,问:“众位可都明白了?”
属官们忙道:“明白了!”
“既如此,仁儿昀儿,送属官们出去。”温瑛款款在主位上坐下。
十来位属官恭敬行礼后鱼贯而出,温修昀在王仁旁一同相送,见这些里十之八·九都在抹额上冷汗,可见才刚温瑛威势极重。
屏风内,杜云华王熙凤皆在一字一句品味温瑛说的话,王熙鸾也听得心内直呼娘亲威武!
来到这里十年了,素来只见娘温柔似水润物细无声,甚少见娘这样威势外露震慑诸,没见王熙凤都听得……
看着两眼放光的王熙凤,王熙鸾把心中激动之情略收了些。
本性难移,王熙凤本是脂粉队里的英雄,生性要强喜好揽事,就算这一世她从小读书习礼,一言一行养成个大家淑女样,从小有她和贾元春在旁比着,也没那么“争强好胜”了,其实底子还是那个好强的王熙凤。
那年她不过拿贾琏和丫头们玩儿做个比方,王熙凤就气得变了面色柳眉倒竖。还有在金陵办王子胜郑氏丧事的时候,她看王熙凤身子不好,时常劝她多歇歇,王熙凤却定要她做多少事儿也做多少事儿,不肯少做半分。
这样的性子……往后必得找个能待她一心一计又有出息的夫婿才好。
王熙鸾拉着王熙凤的手起身,道:“属官们好像都出去了,咱们也走罢。”
温瑛坐在位上,略喝两口茶顺顺气,见王仁温修昀回来了,命:“把咱们家的都叫过来外头候着。”
王仁温修昀又同去叫,回来时正看见对面屋内杜云华三个转出来。
温修昀自然忙低头避讳,可他这一低头,恰看见王熙鸾在屋里没披着斗篷,露出两边腰上别的双刀,不禁细去看那两把刀。
这两把弯刀显然是一对儿,都一尺来长不到二尺,观其刀柄刀鞘不似赏玩装饰用的,而是真正杀·的刀。
难不成王家表妹们竟也习武!
温修昀再暗暗打量屋内服侍的丫头婆子们神色,见无一对鸾表妹腰间的刀有什么异色,便把这事默默记在心内,更坚定了要好生学几招拳脚的心。
些日子在园子里烤肉写诗,姑母大嫂子的诗便各有妙处,凤妹妹年纪虽小,诗写得却比他十一二岁时还好。他不说非要比王家兄妹们强多少,起码不能是最差的一个!不然便是王家留他在这里,他也住得不好意思。
温瑛放下茶杯起身,杜云华在一旁扶着她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乌泱泱立着的一两百号,温瑛把和属官们说的话略换了几句词,声音更严厉敲打过一遍王家下,听他们齐声答应,又往每脸上看过一遍,道:“等过了这阵儿,老爷打了胜仗回来,府里自然有赏!散了!”
二三等的婆子小厮们慢慢散去,温瑛把白管家为首的七八个管事留下,详细商议过一遍这些日子如何行事,方才命都散了。
此时已经过了第二日子正,夜色深沉,温瑛看一眼时辰钟,略放松靠在椅背上,叹道:“今儿正是老爷的四十寿辰。”
叹过这一声,温瑛不待孩子们说什么,便道:“天晚了,没愿意走就都回去睡觉。明早许你们晚起一个时辰,快去罢。”
但第二日清早无晚起,王熙鸾等全都比平日还早了两刻钟到温瑛正房请安。
出了这等大事,王熙鸾自然绝了玩乐之心,每日到温瑛正房请安后,或和杜云华王熙凤一同帮着温瑛理事,如若无事,便在屋内看书习字作画做针线,不到天晚不回自己院子。
便是回到院中,王熙鸾也不忙安歇,而是定要在睡或是打拳或是舞刀半个时辰,直到力竭方梳洗躺在床上,香甜一觉。
两日之后,王熙凤便在晚饭后和王熙鸾一同先打拳两刻才自回院子歇息,果觉得睡得比两日安生了。
边关战报一封封往承德送来,再一封封送往京城。先只有平北关有敌军来犯,双方各有胜负,但边军未让蛮子踏入寸土。两日之后,三泉关也正面迎上敌军。
王子腾在十一月三十匆匆回了承德一日,先在头和众位大们议事一整日,至晚回到后院见了家,听温瑛说了近日的事,甚感满意,极口夸赞温瑛一回,看了王仁王熙凤王熙鸾都安好,并让温修昀安心住下,便已是深夜。他看了贾瑚薛家的信,又琢磨半晌朝中之事,胡乱歇过一晚,第二日清早又上马带赶到三泉关处督战。
王佑在三泉关已立下两件功劳,补了个五品千户的缺儿,王佩也被王子腾留在军中随军杀敌,就在王佑营中,以图有了军功来日好博个出身。
温瑛虽知儿子们已走了从武这条路,上阵杀敌在所难免,否则便是凭着家里的威势有了出身也不能服众,但听王子腾把两个儿子都留在边关线迎敌,她面上持得住,心内焦虑担忧怎可一言道尽。
并杜云华得了温瑛一席话学着温瑛行事,知她现在应沉稳自持,绝不能露出半分慌乱。可她毕竟年才十九,独身在婆家,还尚无一儿半女,丈夫身在敌,夜深静时怎能安然入睡?不过十来日就瘦了好些。
她陪嫁来的奶婆婆赵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私下劝道:“奶奶不必太过焦心了。大爷虽在三泉关,老爷也在,那些营里的都知道大爷是老爷长子,怎会让大爷赴险?大爷定会平安回来的。”
杜云华道:“若大爷能不在线杀敌,那这千户是怎么来的?来王家两年多了,老爷的性子我算知道两分,若是别的时候还可,如今大敌当,军中那么些盯着,老爷是断不肯给大爷徇私的。大爷这千户之职也不知是经受多少危险才得来……”
赵嬷嬷看劝着劝着倒把杜云华劝哭了,忙着找补,偏她越劝杜云华就越担忧,哭得也越伤心。
着实没了法子,赵嬷嬷只得道:“奶奶,就退一万步,大爷真在头有个三长两短,不伤及性命总能养回来。若真伤及性命……”
赵嬷嬷凑近杜云华,悄声道:“那日太太不是说了,若奶奶想趁青春改嫁,太太去替奶奶和老爷说?左右奶奶和大爷还没有子女,王家断没个叫奶奶硬守着的理。这再嫁是不如头嫁好,可奶奶出身不低……”
“嬷嬷别说了!”杜云华一把抹干面上泪水,严肃道,“那日我已在太太和众面说过,我一日是王家的,就终身是王家的!大爷平安回来我自然高兴,大爷走了,我替大爷守一辈子!”
“我的奶奶!”听得这话,赵嬷嬷急得眼中落下几滴泪,“我是过来,知道这寡妇不好做,怎能忍心看奶奶受这样的苦?奶奶还不到二十,难道真要守一辈子?家夫妻和美,奶奶独身一个,连个孩子都没有。奶奶便是不顾着自己,也得顾着太太,做娘的怎么忍心看女儿孤身一个守到死!”
杜云华直直看着赵嬷嬷,声音冷肃:“如今大爷身在线,时时有生命之危,我不说盼着大爷好生回来,反这会子就虑到什么改嫁不改嫁,怎能对得起大爷的情分!嬷嬷想想,我来王家两年半,尚没有过身孕,大爷可因这事怪过我半句?哪家的爷们是婚半个没有,婚后也没有?我真现在虑起退路,我成了什么!嬷嬷再不要说这话!再说,就请嬷嬷回京去罢!”
赵嬷嬷心酸拭泪,道:“奶奶不爱听,我就不说了。可奶奶,这成婚两年多没身孕不是大事,更别说这两年大爷一年才回来几天?加起来一年也没有一个月。爷都不在,奶奶独个怎么有孕?一个月见大爷两面,奶奶这日子就和……也差不多了!就算怪也怪不到奶奶身上!”
听赵嬷嬷这样说,杜云华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推她道:“嬷嬷找给我打水来,天晚了,赶紧歇了罢,明儿还得去太太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