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前,贾琏就听得了贾珠大婚这日,定安伯夫人会带着家里两个女孩儿都过来的消息。
他心里盘算,他和大哥尚在孝中,都不能往东院去,凤妹妹也没出孝,必定也不过去,会在荣庆堂和老太太、太太说笑。
如此左右珠大哥成婚,他虽不能亲去庆贺,但那日不去上学,在荣庆堂陪老太太说笑一日也算替珠大哥尽了孝心了……
就算仍和平日一样上学,那放了学晚上大哥定要去荣庆堂等鸾妹妹的,他顺便跟着一起去也没什么不对嘛!
谁知凤妹妹没来。
大哥是天塌地陷都不耽误读书的,连昀表兄也是这样,他心里本也……既凤妹妹没来,他也没必要耽误一日的功夫,早上请了安就照常上学去了。
晚上大哥要在荣庆堂等鸾妹妹,他没理由跟着等,但不知凤妹妹是为什么没来,他放心不下,趁着中午吃饭时托大哥相问,说晚上在大哥内书房等着。
大哥看他的眼神难得透着无奈。
大哥应了。
晚上随意吃了饭,贾琏便拿了书本文章要往荣禧堂旁边贾瑚内书房过去,和温修昀道:“今晚我去大哥内书房,昀表哥是?”
温修昀笑道:“正好儿我也有些不懂之处想和瑚大哥探讨,一同去罢。”
贾琏不觉有异,欣然与温修昀结伴同到了贾瑚内书房,一同看书做文章等贾瑚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将近亥时(晚上九点)。
白日上学时还好,旁边贾瑚温修昀都是极专注的,贾琏也能静下心来。
可到了晚上,屋内只有他和温修昀两个并几个服侍的小厮,外头夜色黑沉,贾瑚又久不回来,贾琏挂心着王熙凤为甚今日没来,心里从王熙凤突然有事想到她身体不适,再往下想,又怕她是生了什么大病,越发担忧了。
温修昀坐在贾琏对面,看这一个多时辰贾琏神色不断变幻,心下又是觉得贾琏有趣儿,又是觉得可叹,还有些微微的发酸。
明知和凤妹妹应没结果,琏兄弟还能以一片真心去待凤妹妹,这份儿真心坚持……是他身上所没有的。
他只会觉得既和凤妹妹不相配,那便离凤妹妹远些,不要自取其辱。
琏兄弟还能借着从小和凤妹妹一起长大的情分关怀凤妹妹,他却只能借口什么读书做文章,意图在旁边偷听瑚大哥和琏兄弟说话。
此事非君子应为。
但他非什么正人君子,如此也无妨。
看贾琏眉头越皱越紧,都能夹死蚊子了,一双春水眼都要成了死水眼,温修昀不禁笑劝:“府上还在孝中,姑母来一回不容易,说不定是老太太和太太有什么事儿和姑母商议,琏兄弟放宽心,别太急了。”
贾琏知被温修昀看出来了,心下惊慌之余忙整理心绪,勉强笑回一句遮掩:“都这么晚了……也不知是在商议什么。”
温修昀心中有所猜测,本不想说出来再刺激到贾琏,可他嘴似是不听使唤,竟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今日是珠大哥办婚事,珠大哥珠大嫂子与瑚大哥鸾妹妹一样,都是差六岁。瑚大哥只比珠大哥小一年,珠大哥的事儿既完了,想必今晚老太太和姑母商议的就是瑚大哥与鸾妹妹的……”
贾琏本还能挂起笑,但听了温修昀这话,他嘴角越发往下坠,最后勉强笑一声,道:“不愧是昀表哥,这么一说,就能解释得通了。”
温修昀自悔多嘴,忙道:“我不过瞎猜,其实珠大哥情况特殊,鸾妹妹翻年才十二,姑父姑母一贯疼鸾妹妹,必舍不得鸾妹妹早早出阁的。再说荣庆堂内瑚大哥鸾妹妹都在,老太太便是要商议,也不好当着瑚大哥鸾妹妹的面商议。”
难得听温修昀话里略带一二分慌乱,贾琏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笑说:“荣庆堂里那么些屋子,不拘把大哥和鸾妹妹支到哪里就好商议了。若真是商议的这事,不知大哥会高兴成什么样儿。”
温修昀也觉出了什么,笑道:“若真如此,我倒不知该站在姑父姑母一边,还是站在瑚大哥这边了。”
两人笑笑,都没了话,低头看书的看书,写文章的写文章,但心思皆不在这上头。
屋内气氛有些微妙。
幸而没过一刻,贾瑚就回来了,两人皆感到心内一松。
贾琏忙忙的站起来去迎,想赶快问了大哥凤妹妹为什么没来,好安心回屋里。
……他要好好想想今日的事。
可他问了,却见贾瑚沉吟不答,不由心下发慌,开始胡思乱想:“难道凤妹妹真生了大病?”
贾琏这话问出来,后头立着的温修昀也忙去看贾瑚神色。
贾瑚把贾琏和温修昀两人表情动作尽收眼底。
“没有,凤妹妹不过身子略有不适,所以今日没来。”贾瑚不好明说,便拿“身子略有不适”相替,和贾琏道,“不是什么大事,别多想。”
可贾琏担心了一晚上,听贾瑚说得不甚明白,又追问:“那大哥知不知道凤妹妹是感了风寒还是磕着碰着哪里了?好好儿的,怎么会身子不适呢?”
贾瑚实在没法儿当着温修昀的面明说,只能拍拍贾琏的肩膀,往屋内椅上坐了,含糊道:“今晚事多,我只得空问了鸾妹妹一句,别的没多问。鸾妹妹提起这事并没多担心,想来不是大事。”
知是问不出什么了,贾琏看贾瑚面色如常,也只得罢了,心下安慰自己说若凤妹妹真的病重,想必温叔母不会在府上留这么久的。
“那今晚温叔母留到这么晚,不知老太太和叔母商议了什么大事?”贾瑚的话正提着贾琏,他已对王熙凤安心,便笑问贾瑚这事。
听贾琏话里带着调侃,贾瑚问:“你小子怎么猜出来的?”
这话就是默认了。
贾琏笑道:“不是我猜出来的,是……是昀表哥猜的。”
他说“昀表哥”三个字时些微的滞涩被贾瑚听出来。
看温修昀面上微红,贾瑚道:“昀兄弟果然聪敏。”
温修昀知道贾瑚这话说的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是说他能猜出来今晚荣庆堂商议了何事。
第二层,是说……他猜到凤妹妹没来怕是,怕是因来了……癸水的缘故……
温修昀越想越不好意思,忙道:“我也是瞎猜的,没想到就猜中了。”他赶紧转移话题:“那是否再过两年,鸾妹妹就要成瑚大嫂子了?”
贾瑚只道:“事儿未定准,还要看岳父岳母大人的意思。”
温修昀知机,忙道:“瑚大哥放心,我绝不会乱说这事。天色不早了,请瑚大哥好歇,我先回去了。”
贾琏跟着道:“大哥放心,我也不会说的!这么晚了,那我也……”
“琏儿,替我送送昀兄弟。”贾瑚道。
贾琏一怔,走到温修昀身边,道:“昀表哥请。”
温修昀先对贾瑚一揖,跟着对贾琏一揖,笑道:“瑚大哥,琏兄弟,那我回去了。”
贾琏心情复杂的笑笑,把温修昀送到院门口,看他行得不见影子,方快步回到屋内。
“大哥要和我说什么?”贾琏一进门,看屋里一个服侍的人都没了,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先坐。”贾瑚指着榻的另一面,“你和昀兄弟怎么了?”
贾琏犹豫一会儿,把才刚两人说的话尽数告诉了贾瑚,问:“大哥,你说昀表哥是不是看出来了我……对凤妹妹……”
贾瑚微微一哂:“你现在知道还不算太晚。”
贾琏忙问:“大哥早就知道?”
贾瑚道:“你每次提起凤妹妹都和说别人有些微不同,昀兄弟心思细腻,自然能听出来。”
贾琏认真回想他认识温修昀后,在温修昀面前提过几次王熙凤,又见过几回王熙凤。
“和昀兄弟说了这些,你就看出来这一件?”贾瑚拿手指敲敲炕桌,看贾琏抬头,问他。
贾琏沉默半晌。
“我觉得我像个傻子……”贾琏埋头叹道,“可昀表哥藏得也太深了。”
“今晚除了我的事还说了几句你的。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是让你出孝后春日就回金陵去把县试府试都考了,考个增生回来,好给你说亲事。”贾瑚告诉贾琏。
贾琏抿唇半日,一言不发。
“你好好想想罢。”贾瑚轻叹。
“大哥,你说定安伯和温叔母会给凤妹妹选什么样的夫婿?”贾琏声音有几分沙哑,“王家会让凤妹妹入宫吗?”
“应该不会。”贾瑚道。
“那大哥,你觉得昀……昀表哥,是不是……他是不是……”贾琏说不下去了。
贾瑚道:“昀兄弟出身算是书香世家,温家虽和岳母大人关系不亲密,但昀兄弟是进学后独个投王家去的,和温家其他人不同。昀兄弟样貌才学能为没有一处不好,唯一不足是家中并无助力,但若两年后秋闱,昀兄弟能桂榜上有名,这一处不足便不算什么了。更兼昀兄弟知根知底,更比外头不知根底的好。”
又过了好一会儿,贾琏问:“那大哥看,两年后秋闱,昀表兄有几成把握能得中?”
贾瑚道:“至少有八分可能。”
“两年后昀表兄才十八,若他真能十八岁便得中举人,不管名次几许,也是千里挑一的人中龙凤了……”贾琏说,“就连毫无根基的年轻举子都是各家争着抢着想要的东床快婿,何况昀表哥确实人才出众,也并不算毫无根基。”
“凤妹妹是明年七月出孝,离后年昀表兄中举只差一年多。温叔母素来疼凤妹妹,若凤妹妹能不入宫,必会为凤妹妹择一家最好的……”贾琏忍着心里刺痛,一句句说得清楚。
贾瑚起身走到贾琏面前。
贾琏拽住贾瑚的袖子。
“大哥……那既然这样,我这些日子……我被昀表兄看出来了,昀表兄心里会不会有芥蒂?是不是对凤妹妹不好?”贾琏声音哀哀。
贾瑚道:“昀兄弟并非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