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宜静丢了面子,却只能先嘱咐丫头婆子们看好大爷姑娘,再把薛良扶到廊下扶回去,道:“老爷要发火,好歹给我留几分颜面,怎么当着那些人这么说,让我往后如何镇住家里人?”
薛良道:“太太是定安伯亲妹妹,王家嫡出的女儿,不拘怎样,薛家都没人敢不听太太的话。”
王宜静皱眉一叹:“这些年过来了,老爷何必这样说。”
薛良也自悔话说重了,道:“我不是那等意思……”
王宜静道:“老爷尚在病中,一时虑得不全也是有的。”
两人相携回了前院,薛良走了这一趟,已是累得有些喘不上气,靠在枕上歇了有小一刻钟,又喝了半碗水,才勉强打起精神,把心腹带人抬来的三千两金子亲自查验过。
“给荣国府好好儿的送去,纵见不到贾将军,至少也得亲自交到林管家手里。”薛良嘱咐心腹。
心腹把话重复一遍,得了薛良点头,才带人把金子抬出去悄悄的装车,领了二三十人护着送去。
这边屋内,王宜静服侍薛良在床上躺下,担忧道:“老爷折腾了这一趟,今日就别再费神看账本了,下头的人也历练出来了,事儿交给他们,老爷再一总揽查就是。”
薛良叹道:“换了平日也就罢了,偏今年是回京销这几年的总账,再计新支,这边几桩生意几年没顾得上,也要查一回,省得他们松懈。左右到了过年就轻省了。”
王宜静红了眼圈儿:“我倒宁可这二年亏些,也不想让老爷这么熬着。”
薛良呼出一口心内烦闷,对王宜静笑道:“太太别担心,我最少还得撑上十年,好歹把蟠儿欠下的还了,看着蟠儿成人出息,才舍得走。”
王宜静泪珠滚落,忙拿帕子擦拭了,也想对薛良笑笑,却禁不住嗔他:“老爷只顾着孩子们,就不想想我?”
屋内服侍的人听得老爷太太这几句,都自觉退出房门。
看人都出去了,薛良才笑道:“我怎么不顾着太太?蟠儿真出息了,娶一门好亲,孝顺太太,太太含饴弄孙,不是很好?”
王宜静捂住脸,抽噎得说不出话。
薛良犹豫半晌,把王宜静的一只手轻轻握住。
“我这身子如何太太也知道,真能再撑十年已是老天保佑了……”薛良叹道,“我不想拿那些话哄太太,太太也别舍不得蟠儿。咱们膝下就他一个男子,他不争气些,我一辈子挣下这些家业又给谁守着?他当儿子的不孝顺太太,太太往后又能靠着谁?”
王宜静哭道:“当初我就该劝着老爷别那么操劳。族里多少人,也就咱们房和二房这么拼着,余下那几家都坐看着咱们忙,等着享福。受了老爷这些年照顾,往后还不一定记恩,何苦来!”
薛良低头笑道:“若我不拼,当日也娶不着太太了。”
夫妻两个拉着手坐了两刻,王宜静止了泪,从薛良手里把手抽出来,给他盖好被子,道:“老爷歇着罢,我去看看孩子们。”
“太太别忙,我还有事想和太太商议。”薛良又拽住王宜静的手。
王宜静抿嘴坐下,问:“是什么大事非要现在说?”
薛良道:“咱们在京只是暂居,明岁早则二三月,晚则四月,是一定要回南去的。”
王宜静等着薛良下头的话。
“咱们家在金陵算是中等人家,和总督道员知府等都有往来,但毕竟不比定安伯府在京中……蟠儿是男子,好不好的能看他自己长成什么样儿,但宝钗却只能靠说个好人家。若我想把宝钗也留在京里,就留在定安伯府托付给伯夫人教养,不知太太意下如何?”薛良认真问王宜静。
王宜静怔了半日,没说话。
薛良叹说:“而且我还有一重虑。说到底蟠儿惹下的祸事不小,若玥姐儿真不好,咱们走了,蟠儿在荣国府,咱家没人在京里,这府上不是越想越恨蟠儿?宝钗生来就比蟠儿聪慧许多,性子也讨人喜欢,把她留在这里,好歹能让这府上看几分面子情儿。”
王宜静想了半日,道:“可蟠儿不能带走已是从我心里挖肉了,如今还要把宝钗也留下……”
薛良道:“宝钗若留在这里,就是从小得伯夫人教养长大,有了这个名头,想必将来婚事能顺当许多。”
看王宜静态度似有松动,薛良心下一转,叹出几句:“说一千道一万,是我没本事,没从科举一道走,只做了皇商,做到底也只得五品之衔,不能为太太请来一二品夫人诰命,只有五品宜人……”
王宜静忙捂住薛良的嘴:“老爷说这话是嫌了我的意思?”
薛良见此道:“我是怪我自己。太太出身伯府,大家闺秀,和我成婚十来年,操持家中内外,辛苦太太了。”
王宜静又落下几滴泪,为难道:“老爷别说了,让我想想……”
薛良微微一笑,闭目安歇。
薛家的金子送到荣国府上,薛良心腹见了林之孝,先不说让他点数儿,而是问:“不知贾将军现在可得空?”
林之孝笑道:“昨日是我们家珠大爷喜事,今日一大早二太太领着珠大奶奶过来见人,我们大爷也在那边荣庆堂上,现不得空。若不忙着回去,请先稍坐一会儿,略等几刻。”
薛良心腹也笑着应下,和林之孝互相谦让了对坐两边,分出几分心神看着金子,一面两人说些经济等事。
林之孝派去传信的小厮来到二门,并不进去,只和婆子道:“薛家大管家来了,要见大爷。现林管家陪着正吃茶。”
那婆子得了话,一层层把话递进去,递到张问雁心腹丫头耳中。
此时王宜和已经领着秦可卿见过诸人了。
贾母看秦可卿小小年纪,穿一身大红衣裳,生得花容月貌,身型单薄,可怜见儿的,便不令她站着服侍,而是命人搬了一个绣凳在她旁边,令秦可卿坐了,和她说话,又笑道:“瑚儿,带着你兄弟侄子们都上学去罢,我们娘儿们说说话。”
略低头一揖,贾瑚领贾琏温修昀等出了门,张问雁的心腹大丫头在后面跟着,唤:“大爷?”
贾瑚看过去,面无表情问:“什么事儿?”
分明大爷容貌身段生得神仙一般,那大丫头却不敢细看,低着头道:“林管家派人来回大爷,说薛家大管家来了,要见大爷。”
贾瑚说一声:“知道了。”和温修昀道:“烦昀兄弟先带着他们上学。”
温修昀笑道:“瑚大哥只管忙去。”
贾蓉贾蔷两个跟在温修昀贾琏身后对贾瑚行了礼,小心出了院子,离贾瑚行得远了,互咬耳朵悄声说:“瑚大叔真不解风情,那丫头生得不错,瑚大叔怎么连正眼都不看。”
贾蓉比贾蔷大一岁,更知道贾瑚的厉害,忙止他说:“你不要命了!”
贾蔷瘪了嘴不高兴,贾蓉拿身子撞他,和他笑说:“你爱那丫头,不值什么,咱们去求求爹,让爹赏你一个?”
贾琏在前头咳嗽一声,他两个立时分开,老老实实往前走,不敢说话了。
两个九岁十岁的小屁孩子,也想什么丫头!
贾琏皱眉,心道大哥说得还真没错儿,珍大哥那个样子,蓉儿蔷儿两个在这府里再怎么学了,回到宁国府还是一样儿。
虽然敬大老爷才是族长,论理他们一房不好管长房的事,可毕竟是同族中人,正好薛家的薛蟠也要来,晚上得了空儿问问大哥罢。
温修昀四人到学堂时,贾瑚也到了他内书房院里。
早在人报“大爷来了”的时候,林之孝和薛家大管家便都起来迎出去,薛家大管家离贾瑚还有五步便站定,行礼道:“小的薛家孔腾见过贾将军。”
贾瑚道:“孔管家请起。”
孔腾直起身,不待贾瑚发问,便指着廊下搁着的箱子道:“这是我家老爷命给贾将军送来的一成分红,共是三千金子,请贾将军点个数儿,小的就好回去给老爷交差了。”
贾瑚朝林之孝使个眼色,林之孝便领着人把箱子一一开了验过,都是十足的黄金,三万两分毫不少。
那孔腾见了贾瑚使的人行动这般利索,心内自然有一番想法。
金子点毕,贾瑚命:“林之孝,带人收到库里记上帐。”
林之孝领命带人去了,孔腾见状也要告辞,谁知贾瑚道:“孔管家若得空,请略留几刻,我给蟠兄弟预备下的屋子就在东边,你可看了回去,好让薛姑父安心。”
孔腾忙道:“那小的就有劳贾将军了。”
贾瑚点头,领着孔腾从前院门出去,往东行得不远就来至一所院子,道:“这便是蟠兄弟过来要住的院子,服侍蟠兄弟的十二个人我也已经挑好,孔管家尽可都见过了再回去。”
跟着贾瑚迈入院门,孔腾见这院子是普通的正房三间东西厢耳抄手游廊等,不算太大,但因是荣国府内院子,一概雕梁画栋,颇觉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