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只植得些松柏竹子,倒不似贾瑚内书房院内颇多奇花异草。
孔腾正自心内忖度,贾瑚已和他道:“蟠兄弟来这里是为了读书进益的,所以院中本有的花木我都命移植到别处去了,另挪了这些松柏。并在我这里,不论兄弟侄子,身边一概没有丫鬟服侍。挑出来给蟠兄弟使的十二个人里也没有丫鬟,倒有几个年高稳重的嬷嬷。不知蟠兄弟身子养得如何了?”
孔腾忙道:“大爷还不能下床行走,只能在床上躺着。”
贾瑚道:“我已请了族中叔公在蟠兄弟能上学之前给他先开蒙,蟠兄弟纵不能下床,也不耽误读书认字。”
说话间,两人已来至正屋门前廊下,这院子里的人都过来在阶下给贾瑚行礼:“给大爷请安。”
孔腾见院子里是四位嬷嬷,四个年长男仆,四个十三四五岁不等的年轻小厮,皆容貌端正,规矩极好,一看便知这些人不管在谁家都是主子信重的得力人。
贾瑚命院中人都起来,各自忙去,又带着孔腾把三间正房东西厢房都看过一遍,道:“蟠兄弟性情顽劣,从前也没正经上过学,所以来这里的头一年就住在我旁边,我亲自看着。等过上两年,等蟠兄弟知事明理后,再定让他住在何处,若姑父姑母想给蟠兄弟几个人使,也可尽管送来。”
孔腾忙躬身道:“这些小的老爷也嘱咐过小的。老爷今日还嘱咐小的,若能见到将军,定要替老爷说将军只管和说好的一样,把大爷当自家兄弟教训,万万不要容情。”
贾瑚淡淡道:“请薛姑父放心,蟠兄弟在我手里几年,定不会再惹出在定安伯府的事。”
“孔管家也别觉得我这话说得没给薛姑父留面子,我和王家大哥如亲兄弟一般……蟠兄弟一日不改好,我自然会想法子让他知改一日。”贾瑚看孔腾一眼,命,“好生把孔管家送出去。”
孔腾本觉得贾将军虽不说笑——他一个做下人的,贾将军不和他说笑也是正常——却不似传言那般冰冷不近人情。
可听了贾将军这等不留情面的话,孔腾不禁面上发热,心想怪不得老爷那这几日再四叮嘱他见了贾将军定要恭敬,不得有半分松懈……
他这些年在外头跑,这是头一次见贾将军,幸好谨记着老爷的话,才刚话出口之前犹豫了,没得罪了贾将军,再给老爷惹祸。
孔腾被贾瑚那一眼看得浑身发凉,连面上也不觉得热了,被这院里的人请着,绷住心神出去,一路到了门外领人上马赶车回定安伯府,把在荣国府经过的事尽数告诉了薛良。
不说孔腾带着话回去,薛良是如何放心又再悬起心,怕玥姐儿不好,薛蟠纵在荣国府养几年,也难和这几家结情,又想着什么时候怎么和定安伯府说把薛宝钗留下的事。
只说王宜静心内极担忧薛蟠在荣国府受罪吃苦,禁不住和薛良抱怨道:“瑚儿怎么连个丫头也不给蟠儿使?十二个人看着不少,四个是嬷嬷,年纪大了难免手脚粗苯,剩的八个也都是男子,估计还不比老嬷嬷呢!蟠儿伤还未好,每日换药,这些人能服侍好蟠儿吗?”
薛良道:“怎么不能?你看荣国府里不说瑚儿身边一个丫头没有,就是琏儿也是这样!这府上佩儿仁儿不都一样?人家两家的孩子都能没丫头伺候也出息了,蟠儿是什么凤凰蛋,怎么不行?再有换药的事儿,离蟠儿挨打都十来日了,又没伤筋动骨的,换药能有多难?孔腾都说了,瑚儿挑出来的这十二个人看着都是精干的。他那么周全的人,怎会在这些上头委屈了蟠儿。”
王宜静被堵得没话,只能不提这事,守着薛蟠两夜一日,检查给他带的行李东西,到底悄悄给他带了四五百散碎金银,嘱咐他千万藏好了,别叫人知道。
十一月初一一大早,贾瑚和温修昀到了定安伯府。
王子腾已往宫里上朝去了,温瑛问他两个还没吃早饭,便命在堂屋里支了桌子让他们先吃饭,又问:“今日琏儿怎么没跟来?”
贾瑚道:“昨儿休沐,怕蓉儿蔷儿两个在家里呆得松懈,我把他留下让他看着些儿。”
温瑛笑道:“琏儿也长大了,能替你分担些了。”
可不是长大了,贾瑚心道,不但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喜欢的姑娘最好,还会虑到族里的事,想得长远了。
宁荣二府繁盛日久,族中子嗣不论嫡支旁支都多有耽于享乐不思进取的。
老太太虽前些年几次申饬,但有贾族中族长贾敬修仙问道,几乎不管族中的事打头,更纵得族人越发离了格儿。贾敬之子贾珍酒色奢靡,之孙贾蓉贾蔷都才十岁九岁的年纪,已有样学样,小小年纪竟学会想女人了。上梁不正,族中的人多有跟着学歪的。
琏儿看在眼里,和他说了这事,提说若他能起头约束族里的人,再开设家塾族学,延请良师给族中子弟们授课,想必此风能好些。
但一则他还未出孝,这些事好提不好办,二则这里宗族尊卑分明,纵他是荣国府当家的人,也是贾族中爵位最高之人,但长房是宁国府,一应族中的事由宁国府提出才名正言顺。他提了无妨,却难免让贾珍看他更有芥蒂。
最重要的是,这也和他去岁在圣上面前做出的极忠义孝悌的形象有些不符了。
贾敬贾珍两人实在当不起他的孝悌,让他和这两人做样子他都懒怠。
其实他对贾家并无什么归属感,当着荣国府的家,不过是为了站得高些,能更好护住鸾儿。既是荣国府之主,把荣国府之事管好是责任,宁国府和贾族中人更远一层,和他没什么关系。
贾琏与他不同。
贾琏是真心敬爱他这兄长,也是真心为贾氏一族的将来打算。
比之贾敬贾珍和他,现在的贾琏才更适合当贾氏一族的族长。
这小子长大了,有主意了,他当了这小子的哥哥,看怎么能帮他一回也无妨。
贾瑚吃了早饭,便与温修昀和温瑛告辞,要往长松院去接薛蟠。
温瑛笑道:“别忙,我和你们一起去罢。”
把鸾凤也带上一起过去,温瑛右边是贾瑚略落下半步跟着,左边牵着王熙鸾,身后是温修昀王熙凤相随。
她一路问了贾瑚些话,又回头问温修昀,见温修昀和王熙凤隔着三尺并排往前行着,温修昀眉清目朗,王熙凤神采飞扬,倒真似是一对玉人儿,不由心中一动。
活了将近四十年,经得见得多了,温瑛又一向和丈夫夫妻感情不错,很懂得男子对女子动心是什么样儿。
她借着问温修昀话,仔细打量他和王熙凤,等到了长松院,也不时余光朝温修昀看去,还真叫她看出几分眉目。
昀儿对凤丫头一言一行真是极尽守礼,半步也不多走,半句话也不多说,可太守礼了就说明心里在绷着什么。
一个人挂念着另一个人,纵眼睛不看她,心神耳意也在她身上。
倒真有意思。
况且若真论起来,两个孩子也不是不相配……
温瑛心里存了想头,却不着急。
左右她本打算的是等昀儿后年秋闱过后再给他议亲,凤丫头明年夏日出孝才十三,也不算太忙,可以慢慢儿的考虑。
打点收拾毕,嘱托贾瑚几句,薛良王宜静薛宝钗六只泪眼看人把薛蟠抬到车上,贾瑚温修昀在前头骑马,一径带着薛蟠去了。
荣国府内,贾瑚给薛蟠请来的暂给他开蒙的先生贾代儒早已等在那里。
这贾代儒是贾瑚的叔公一辈,和已去的荣国公贾代善同辈,今年五十有三,二十多年前得中了秀才后,便从科举一道再无进益。
但他这几十年每日读书不掇,又是老儒,腹中学问给薛蟠开蒙是尽够了。
贾代儒和其老妻只得一个儿子,也是从小催逼儿子读书上进,偏其子其子媳都命短,皆在二十来岁上去了,只给贾代儒留下一个孙子,便是替贾珠迎亲的贾瑞,和贾琏同岁,今年十三,比贾琏小两个月。
贾家一门双国公赫赫扬扬,享乐富贵,但贾氏族中分出去的这些旁支并非家家富贵。好些的有几千上万家资,颇过得去,过得差些的便如贾代儒一家,每年不过几十上百银子收入,还多赖着宁荣二府帮衬。
贾代儒只余贾瑞一孙,自然更盼着贾瑞读书上进,早日进学中举,从他三四岁起,便亲自给他开蒙,教了十年。他自家只是秀才出身,一直想给贾瑞请一名师教导,怎奈囊中羞涩,他又是老孺,宁荣二府当家人都是他晚辈,怎好开口?
今既得了这机会,贾瑚请他来荣国府给薛蟠开蒙,贾代儒那日便忍愧道:“瑚儿和我说这事,我做长辈的本不应推辞,只是我一来,家中瑞儿便无人看管教导了。”
听贾瑚说:“那不如请瑞兄弟来家学里一同上学,琏儿蓉儿蔷儿也多了一同进益的人。”贾代儒心下既感激又羞愧,回家中后对贾瑞耳提面命,让他每日到荣国府定要好生读书,珍惜这机会,那荣国府上先生可是进士出身!
贾瑞唯唯应下贾代儒的话,被逼着苦读几日,十一月初一一大早,换了一身体面衣裳跟贾代儒到了荣国府,先等在薛蟠院内。
他假做捧书诵读状,实则偷空努力往北看。
这院子北面是荣国府东院。
他替珠大哥迎来的嫂子就住在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贾瑚:史上最牛皮的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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