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是因我从小就功课上不如瑚兄弟,被老爷一直催逼,瑚兄弟十二岁那年我们往南去考秀才,瑚兄弟连中小三元,我连院试都没过。后来又过了一年我才得个二等禀生回来。”
贾珠的话把秦可卿想说的堵了回去,“还有前年回金陵乡试,瑚兄弟一举中了解元,我还是榜上无名。我性子一直算是软弱,正好出了贡院就病了,心里害怕不知回京还要被老爷怎么说,无非是当哥哥的不如兄弟等话,听了十来年,早就听厌了。”
“元春和北静王府的婚事是圣旨赐下,娘还有宝玉,荣国府有瑚兄弟,没有我也没什么。”贾珠仍是笑着。
纵贾珠说得轻描淡写,秦可卿还是听出了他这些年的挣扎。
她眼泪如走珠似的落下,回按住贾珠的手。
“大爷,别说了……”
贾珠复把秦可卿的手攥在手心,笑道:“本来觉得说出口难,但真说了也没什么。都过去了。现在有了你,我也不会再做这傻事。”
秦可卿偏头靠在贾珠肩膀上。
贾珠把她面上泪水擦干。
“还有话想说?”
看秦可卿虽然止了泪,但看着仍有心事,贾珠柔声问她:“我都对你说了,你也别瞒着我了,好不好?”
“我还想问……”秦可卿去看贾珠的眼睛。
贾珠瘦削的脸上满是温柔笑意:“你问。”
“去年咱家和李家退亲,是不是因大爷不想连累李家姑娘,是大爷提出来的?”
贾珠一惊,问:“你为什么这么猜?”
秦可卿收回目光,叹道:“我虽然小,出身低微,但对人心不是一点儿不明白。”
“别这么想你自己。”贾珠说,“我不许你总这么想,你现在是珠大奶奶,你觉自己低微,就是我做丈夫的不好。”
秦可卿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时是我不想耽误李家姑娘,不想平白让无辜女子为我守寡,所以求了爹娘退婚,只是没想到娘坚持要给我冲喜。”怕话再说到别的地方,贾珠回答了秦可卿刚才的问题。
贾珠说的和她猜的一样,秦可卿反倒不忐忑了。
她把心底的话全说了出来。
“昨日太太想让我打扮得压倒李家姑娘,是元春妹妹劝住。今日我见到李家姑娘,她虽然生得不如我,但她身上诗书世家出来的那股气韵,是我万万及不上的。纵我真听太太的戴上那支红宝凤钗过去,也不过是徒有其表。我嫁给大爷之前,得元春妹妹身边的嬷嬷教了两个月,这几个月也跟着嬷嬷们学礼,但几个月的功夫,怎比得上人家十几年之功?”
贾珠静静听秦可卿倾诉。
“李家夫人说,李祭酒并不让李姑娘十分读书,只读些《女四书》《烈女传》,略识得几个字,平日还是都以针黹女红为要,我本真信了。可等夫人们行酒令的时候,不管是什么令,李姑娘都能接上。夫人们要作诗作词,都推出让李姑娘评阅优劣,李姑娘谦虚一回评了,夫人们都说公道。可见李姑娘并非李家夫人口中读书不多。”
秦可卿轻叹:“我才知道我是想多了。国子监祭酒家里的女孩子说不大读书,和我心里的不大读书能一样吗?人家谦虚一句,我还当真。”
贾珠不知道怎么劝,看秦可卿话还未完,便暂不开口,等她说。
果然,没过多久,贾珠听秦可卿又是一叹,低头说:“我和大爷成婚之前从没见过,大爷都能为我……想必李家姑娘真和大爷成了亲,大爷也会不忍李家姑娘青春守节,会为了李家姑娘养好。我除了生得好些外,不论才情家世,再没有比得上李家姑娘的,我……”
秦可卿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再说不出来话。
她本已定了心,但身后贾珠的沉默让她又重慌乱起来。
“所以你是觉得,你耽误我娶李家姑娘了?”
不知过了多久,贾珠问出这么一句。
他声音无喜无悲,一派平静,反激得秦可卿重新开口。
“左右大爷也只是因可怜我才这样……李家姑娘和大爷定过四五年,大爷会可怜我,当然更会可怜李家姑娘!”
秦可卿说完便觉后悔。
贾珠本温暖让她安心的怀抱也变得阴冷。
她挪动身子想要站起来,被贾珠一把按住。
“我可怜你?”贾珠似乎是在问她,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秦可卿没答话。
“你这么说也没错,一开始,我确实是可怜你,不想让你受苦。”贾珠的话让秦可卿心头一颤。
“一开始吗?”她喃喃问。
“是,一开始。”贾珠声音带了笑意,“现在不是了。”
秦可卿觉得身边从寒冬冷冽变得春意融融。
“那现在是……”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秦可卿忽然感觉到一抹柔软带着温热印在她脸上。
这,这是!这是……
贾珠嘴唇贴在秦可卿面颊好一会儿,才舍得松开,笑道:“现在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我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虽然定了四年亲,但我和李家姑娘只见过几面,一年都不到一次。又病了这么久,我对她早没什么印象了。”贾珠红着脸笑道,“退婚是不想牵连无辜的人没错,一开始可怜你也不是假的,但你我已经是夫妻,现在我舍不得你,想每日都……都能见到你,我……”
秦可卿身子又软软靠在贾珠怀中。
她仍有些犹豫:“我能让大爷舍不得,李家姑娘能……”
贾珠觉得脸上又热了些,下定决心他今日说的话绝对不能让第三人知晓:“你是你,她是她,她不日就是仁兄弟未婚妻了,你总想她做什么?我从没提过她,心里只有你。是我选的退婚,也是我心里有你,我都不后悔,你后悔什么?”
秦可卿心中甜的似蜜。
贾珠又说:“谁说你不如她了?若不是你自己好,我再怎么使劲儿,老太太、元春妹妹、鸾妹妹这些人也不会光看我对你这么亲近。我还没那么大本事,是你自己好。”
不知是被夸的还是羞的,秦可卿觉得她应连脚指头都红了。
她迅速回头看贾珠一眼,又转了回来。
豆蔻年华的小妻子红着脸,眼中漾着春水含羞看他,贾珠低头,又看见秦可卿开始有起伏曲线的身体,想到他碰过的地方……
贾珠悄悄把自己往后挪了一寸。
秦氏说小也十三了,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
不行,十三还是太小了。
贾珠心内挣扎半日,直挣扎到秦可卿再也坐不住,起来糯糯问他累不累要不要歇。
他怀中一空,才觉出确实是累了。
罢了,他身子还没养好,想这些做什么?
贾珠看秦可卿给他拉上床帐,帐内不见半分光亮,眼睛却没闭上。
似乎等明年瑚兄弟出了孝,府上也要给瑚兄弟和鸾妹妹办婚事了?
明年鸾妹妹也才十三。
他……问问瑚兄弟?
这个想法冒出来,贾珠险些把自己呛住咳嗽出声。
他忙张嘴吸气,调整半日,不敢再想什么,闭眼睡着了。
秦可卿也回到自己房内,摘首饰拆头发换衣裳,胡乱被丫头婆子们服侍着洗漱了,立时钻进被中,把脸深深埋进被子里。
大爷想……她不是感觉不出来。
她也知道她和大爷是夫妻,这是夫妻大礼,是她应该的……
可她出嫁之前,从她到嬷嬷们都认为大爷也就这一二年了,别说圆房了,大爷能多活一日就是她一日的福气,嬷嬷们只粗略和她说了些。
想到嬷嬷们给她讲的话……
秦可卿不禁又把脸露出来透气。
而这时,同在荣国府东院的王宜和连出门的衣裳还都没换,独个倚在榻上沉着脸。
还真成了!
仁儿和李家还真成了!
真是……真是……
王宜和一闭眼,眼前就是温瑛和卢太太的相视而笑,还有王熙凤王熙鸾围着李纨的场景,并今日到定安伯府赴宴的诸位夫人奶奶面上笑意。
怎么没人觉得李家姑娘先和珠儿定过,又要和仁儿成了这事奇怪!
这叫什么事儿啊!
老太太和大太太怎么知道了也都说好!
仁儿还有几个月就出孝了,李家姑娘年岁放在那里,怕等仁儿出孝就要走礼,说不定今年就办婚事!她该怎么和老爷说这事?
王宜和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