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王宜和最后一家陪房,平日风光神气的郑好时两口子不知因为什么被撵了出去,还永不许回来,因此她身边服侍的人都比平日更提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怕她们什么时候也被撵到庄子上了。
郑好时家的被撵那日是舅太太来,难道是因为舅太太?还是说因是郑好时家的往赵姨娘那里去搬三姑娘东西,得罪了赵姨娘,老爷生气,太太才把郑好时家的撵出去了?
众人猜什么的都有,但心里有一个想法是一样的。
那就是太太最近事多,千万别触了太太的霉头。
眼看时辰钟走到亥正(晚上十点),太太还没有要安歇的意思,在屋内的四个大丫头互相不知换了几个眼神儿,才有一个上前,轻声问:“天不早了,太太要不要歇?”
王宜和不耐烦睁眼,把那丫头吓得一颤。
“歇吧。”她无意为难丫头们,自己站起来走到卧房妆台前,道,“明日照常叫我起来,不得耽误了。”
丫头们忙忙的行动,王宜和坐在镜前,就着烛光看她鬓边又添的白发和眼角新长的皱纹,深深一叹。
“你若选定真就是他了,我可去和老爷说,真定下了?”卢太太最后和李纨确认。
李纨不说话,只抿嘴笑着点头。
卢太太看女儿这样,心里也高兴,笑道:“不知道前段日子犟得和个石头似的是谁。”
李纨只笑说:“娘不知道,他可有意思了。”
卢太太道:“问你几遍和他都说什么了,你一句也不告诉我,这会子又拿话勾我。他什么地方让你觉得好了?”
李纨又只笑不说话。
卢太太叹道:“若不是知道定安伯府是正经人家,我都要怀疑他家是不是给你下迷魂汤了。”
李纨说:“不是……就是他和父亲哥哥都不一样。”
“学文的习武的能一样?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嘴里开始有废话了。”卢太太也一扫前些日子的紧张严肃。
看李纨仍略显清瘦的两颊红晕一片,卢太太笑道:“这会子像个小姑娘了,你还是瘦,还有一年半载,补好了再出阁,我也放心。我还有一句好话你听不听?”
“是什么话?”李纨忙问。
卢太太对她招手儿,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呀!”李纨先是觉得羞,又有些迷糊,“可就算有通房能怎么?父亲哥哥身边也有人,不是都老实得很,从不闹出事儿来?这些年也没听说谁家为了姨娘通房不痛快呀?”
听见这话,卢太太盯着女儿看了半日!
李纨也觉出什么,问:“娘,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都怪老爷!说什么女子要贞静,不能常往人家去,闲书也不能多看,把你养呆了。”卢太太叹道,“你看咱家没人闹,是因老爷最正经不过,你哥哥被老爷亲手教大,自然学老爷。我给老爷和你哥哥挑的人也都是老实的。至于别人家,都说‘家丑不可外扬’,纵家里闹得不好看,外头都是瞒着的,就算我知道,怎好叫你一个孩子知道?”
卢太太摇头,“前几年你大了,也定了亲,我本来想教你这些,偏不是这事就是那事耽误了,后来又一心盼珠大爷好,更不提这个。”
李纨说:“那娘现在教我也不晚。”
卢太太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该歇了,改日再说。”
李纨把卢太太送到门口,卢太太道:“回屋里去罢。春日夜里还凉,别着凉了。”
梳洗了躺在床上,李纨想一回王仁,又想一回卢太太说的“定安伯夫人告诉我,他家这一辈的男子成婚前她从没给过一个人,就是婚后,只要男子不开口要,她就不会给儿子媳妇塞人。王家大爷大奶奶成婚五年了,确实屋里一个人也没有。王家三爷虽然是她侄儿,也和她儿子一样。这你过去就省心了!”
她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觉得有仁三爷纵有通房,只要她们老实不闹腾就没什么。怎么值当定安伯夫人当一件大事和娘说?
过了几日,卢太太得空,便拿她知道的各家妻妾相争、宠妾灭妻、抛妻弃子之事告诉李纨,听得李纨惊疑不已:“天下竟有这么多不守规矩没礼没良心的人!”
卢太太道:“若人人都能守本分守礼有良心,这些品性就不会世世代代被人赞扬了。”
李纨道:“若照这么说,定安伯府真是有礼之家。”
卢太太叹道:“所以我才疑惑,怎么就把你养傻了。”
她又密授李纨许多压服姬妾之法,叹说:“本觉得你各处都好,但那日咱们在定安伯府见了他家里杜大奶奶柳二奶奶,你和她们二位比,就有些呆意死板了。可你这性子是十几年养成,一时半刻难改。我也非定安伯夫人那等爽利脾气,不敢乱教你什么。”
看李纨思索,卢太太又笑道:“不过杜家柳家两家也皆是诗礼之家,养出来的女孩子应和你差不太多,这两家出来的女儿到了定安伯府,倒越发和定安伯夫人像了。说不定你在定安伯府过几年,性子也会不同。”
她拉住女儿的手,给女儿定心:“你是定安伯夫人不顾和荣国府二房太太有不快,亲自挑中的侄儿媳妇。还怕咱家等不及王三爷出孝,特请了这些家里夫人太太办赏花宴,也要让你们提前相看。我这会子说你不好,是想让你准备好了再出阁,等你到定安伯府,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能心中有数,你可不许自己多想。”
屋内无别人,李纨红了脸,笑道:“娘,我知道。他……那日和我说,我怎么待他,他就会怎么待我的。”
卢太太又觉放心,又怕王三爷年岁还小,性子不定,这话是随意说出来哄女儿的。
但她并不把担心露出来,而是抓紧时间多教女儿东西,又把家里积年的账本账册都拿出来,让女儿出阁之前把管家理事的本事再精进些。
三月十六,定安伯府派府上大管家白七夫妇低调送来信物,李家回了信物。
两家这就算私下约定,只待王仁出孝就开始走礼。
春日渐深,贾元春的婚期近了,贾珠的身子也比冬日更好几分,能站能走,坐卧无碍,醒的时间从一日两三个时辰变成三四个时辰。
他不顾王宜和的劝,执意开始重把这十年的功课文章捡起来。每日尽力复习一两个时辰,若觉得疲累立时放下,再不逞强。
现在他的第一要务仍是养好身体。只有身子好了,才能有精神读书做文章,才能顺顺当当从贡院里出来。
他不会再一病这么久了。
虽没大肆宣扬,但贾珠好转的消息先是传遍宁荣二府,跟着没过几日,贾族中的人也都知道了。
贾珠病重时,一日醒不到一两个时辰,族中除近亲外,无人敢来看视。
现下贾元春和北静王世子婚期日近,族中多少人等着巴结,贾珠好转的消息传出去后,先是宁国府贾珍贾蓉贾蔷来看过贾珠,跟着不知多少人要上门。
贾瑚知道了,问过贾母并贾政王宜和及贾珠本人的意思后,命:“传我的话出去,珠大哥身子虽然转好,但仍未大愈,不宜常见客劳累。族中人若有关心珠大哥者,很不必亲身上门看视,心意到了即可。元春妹妹婚期将近,若出了什么乱子,这责任谁当得起?”
他平素在族中是一副阎王面孔,这话传到各家耳中,荣国府东院终于得了清净。
“多谢瑚兄弟替我得罪人了。”贾珠站直对贾瑚一揖到底。
贾瑚把贾珠扶起来坐着,道:“珠大哥不必这样,这些人是来见你,二叔二婶不好放这话。我的脾气众人都知道,就算说什么也没人敢恨我。珠大哥在床上躺了一年半,终于好转,我不会让你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打扰的。”
贾珠叹道:“真不知……”
贾瑚抬手,止住贾珠的话,才要开口,秦可卿已会意,笑道:“烦瑚大爷陪我们大爷说话儿,我先带人出去了。”
见秦可卿含笑领丫头婆子们出去,贾瑚看着贾珠的眼中带了一丝调侃:“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珠大哥是有福之人。”
贾珠笑道:“瑚兄弟也会说笑了。”
贾瑚道:“珠大哥,我实话和你说罢,现在我盼你赶紧好,是想万一嫂子再有什么事儿,珠大哥就好自己管了。我这二年也要成婚,不能总管别人媳妇的事。所以你不用谢我,我也是为了自己。”
他这话让贾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看贾珠这样,贾瑚不说话,也不觉尴尬,端起茶杯吃茶。
好一会儿,贾珠笑道:“我病了这二年,瑚兄弟也有些不同了。”他问:“瑚兄弟的好日子可知道大概是哪日了?”
贾瑚道:“还未出孝,不好谈这些。但我猜早则明年秋日,晚则后年春日,不会再晚了。”
贾珠笑道:“恭喜瑚兄弟了。算算你和鸾妹妹定亲都有四五年了。”
贾瑚道:“珠大哥的恭喜我倒不介意多听几句。”
贾珠笑了几声,发觉现在正是好时机,又不好意思问,微抿了嘴犹豫。
贾瑚觉出来,先问:“珠大哥有什么不好说的?”
贾珠道:“确实有一件事……我真不知如何开口,也不好问别人。思来想去只有问你,可……”
贾瑚道:“珠大哥说便是,这里无人,我也不会和别人提起。”
他从炕上起身,拽把椅子坐在贾珠床边。
贾珠犹豫再四,试探问道:“瑚兄弟,就算到了后年春日,鸾妹妹也才十四,你不觉得鸾妹妹年岁有些小?”
贾瑚心内思量一回,道:“珠大哥直接说想问什么便是。”
偏是不好直说!
贾珠又把话在嘴里滚了三圈儿,实在没了法子,才道:“我是想问,那个鸾妹妹年纪小,圆房……”
贾瑚明白了。
贾珠满面通红。
贾瑚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女子年纪太小行夫妻之事对身体不好,纵这二年就成婚,我也得等鸾妹妹长大。”
“是……是,瑚兄弟说得没错。”贾珠半日憋出一句。
又过了十来日,正是三月二十八,北静王世子和荣国公嫡孙女贾氏大婚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感谢在2021-04-2423:55:042021-04-2523:5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独卿不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呀黑的100瓶;慕容绯衣15瓶;毓秀哒哒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