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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过西窗+番外 哀玉 2601 字 4个月前

“困了?”季蕴问。双儿迷糊着,竟哼一声应了。于是季蕴那双原本凉薄的眼浮起一丝笑意来,吩咐道:“先沐浴罢。”

迟月摇迷迷瞪瞪的,被一群瞧热闹的丫鬟笑着拥去沐浴了。下人们均是在偏院洗的,可虽没哪个讲,却心照不宣按主子平时来。小丫鬟上手扒了双儿的袄子,他是不害臊的,在家时他就跟姑娘们一块儿下水。可袄子扒下来,看那架势,竟是要扔了。

迟月摇瞌睡也醒了,伸手急道:“哎,我的袄子!”

小丫鬟方才还笑着,这时却撇了撇嘴,显出轻蔑来:“不值钱的衣裳,又旧又丑,丢了才好。都进将军府了,还当个宝贝不成?”

今日还没人对双儿甩脸子,均是好声好气,这丫鬟叫他吓了一跳。他本是软绵的性子,脸颊都发了红,颤颤巍巍固执道:“那是我的袄子。”

他们僵持好一会儿,旁人才上来劝,说再不沐浴水该冷了。迟月摇将脱下来的衣裳整整齐齐放好,再光溜溜地坐进桶里去。那丫鬟搓他胳膊时还故意使劲儿呢。

他忍着没出声。他晓得人家给他下马威呢,其他看着和善的也不诚心,要么方才怎的在旁干看着?他又不是傻子。双儿想,那袄子,哪儿旧啦?是堂姐去年过年时新做的呢!只那几天穿了,洗干净压一年箱底,娘讨了好半天才讨来。眼见一年又要到头了,堂姐还指望着。那么好的东西,在这几个婢子眼里便成渣滓了,双儿心底难受得慌。

不知怎的,他忽想起贵人。他都没敢细瞧贵人的脸,竟想起他来了。他想起自个儿那双布鞋,贵人可没教训他,没甩他脸子,只叫人给他捡了,像随便掉什么东西似的捡了。双儿紧攥的心尖不觉松些,他宽慰自个儿:这府里至少有一个好的,贵人是个好的。

洗净了身,迟月摇穿上新衣裳。丫鬟们不似先前热络了,虽也帮他理理袖口,系上丝绦,笑语里却暗暗拿这衣裳同他先前的相较,怪他不识抬举。衣裳是暖和,上好的料子,看着又不臃肿,淡绿色,绣着花鸟,好看得紧。迟月摇心里是喜欢的,却不吭声,不想叫人看轻了去。

回先前那屋时,只一个大丫鬟在里头。她道:“爷吩咐了,叫双儿吃些桌上糕点,若困便到床上睡去。”

迟月摇这才觉着饿。许是遭人轻慢的缘故,他反倒不似先前畏缩了,心里憋着气,自个儿在圆桌旁坐下,捻一块什么糕点塞进嘴。

水杏似的眼瞪大了。可真好吃!甜蜜酥软,入嘴便化开,余淡淡桂花香气。双儿晓得这定是贵的,不好意思多吃人家,细细尝一个,嚼了许久才咽下,垫垫肚子。他今日确是累着了,又不是赌气的性子,坐半晌,脑子也迷糊,气也消。丫鬟嘱咐的话还记着,喝几口茶,擦净手,眯着眼上床钻进被子。

他这一觉睡得久。没法子,锦被厚大柔暖,不似家中用了好些年的褥子,又短又硬。屋子暖烘烘的,盈盈有香。迟月摇年纪尚小,若是有人吩咐做什么事儿,心弦绷着,到时便醒了。可现下无人使唤他,于是呼呼睡得香甜。

醒时四下皆静。双儿睁眼还生怕爹娘训斥,恍惚一瞬,才记起不在家了,给别人做奴才去了。

他觉着脚心痒,冰冰凉凉的。撑起身一瞧,夜已深了,屋里点上灯,忽明忽暗,红帐子放下来,床尾隐约坐着个人影 。

迟月摇吓得一蹬脚。

“做什么?”脚踝遭扣住。那人低声问他,声中透出疲惫。

双儿听出来是哪个,曲着腿慢些往床尾挪,被子堆在膝上。翘着没有血色的瘦脚丫,躲在锦被后头怯生生看。

“……爷?”双儿轻轻地,迟疑着唤。

他如今终于敢细细端详贵人的脸了,借着夜里烛光,蒙着纱似的。贵人便坐在这朦胧中低头,给他满是冻疮的脚涂药。白日束着高高的玉冠早已取下,青丝披散在胸前。薄唇微抿,凤眼狭长,生一副拒人千里的贵相。手上动作却柔,温热手掌握住脚背,大拇指打着圈,将药膏在疮上揉开。迟月摇望着他,不知害怕还是什么,心咚咚地跳。

季蕴听见那声“爷”,唇角勾了勾。

“桂花糕怎只吃了一块,”他垂眸,仍揉着药膏,问道,“是不合口味?”

迟月摇恍过神,盯着贵人侧脸,呐呐道:“不是,好吃的。”

贵人没再问话。双儿又饿了,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一块糕点哪里够。可他在家中时,夜里也饿,是没东西吃的。于是他不声不响的,小小一团,只安安静静坐着。

涂完一只脚,贵人将它搁在膝头,从脚趾往下慢慢套上厚厚的棉袜。

“困了?”季蕴问。双儿迷糊着,竟哼一声应了。于是季蕴那双原本凉薄的眼浮起一丝笑意来,吩咐道:“先沐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