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焦急万分,夜里翻来覆去,苦思逃脱之法,白天觑着机会就在角门附近打转。
奈何都尉回府,守卫愈加森严。
转眼到了都尉寿辰,天还没亮,府中花灯高挂,彩楼连天,金丝锦帐从坊墙这头一路铺排到底,看不清尽头,长街架起一座座五色琉璃彩阁,宝光交相璀璨,流苏宝带如云,映得半座流沙城恍如白昼。
枝枝鬓发松挽,一身鲜丽衣裳,坐在玉蓬阁厢房中。
即使隔着层层高大院墙,丝竹笙箫之音、人声笑语依然不绝于耳。
几乎整座流沙城的贵人都赶来为冯都尉贺寿。
而她被困在小小的厢房之中,无处可逃。
屋外金光闪耀,冯都尉拨了一队亲随军看守她。甲士个个人高马大,力能扛鼎。
枝枝环视一圈。
罗婆子到底是冯都尉器重的人,不失精明,恐她寻短见,屋中陈设玩物全都撤了去,只有软枕薄纱,就算她要上吊,也扭不出一条绳子。
枝枝揉揉手臂和双腿。
她被喂了太多药,即使每次等罗婆子走了就呕出茶汤,手脚还是无力。
咚咚咚咚,激越鼓声越过院墙,叩打门窗。
每一下鼓点都像重重地敲在枝枝心头上。
她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廊下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打开院门,高声唤亲随军出去,声音惶急。
枝枝睁开眼睛,蹑手蹑脚走到窗前。
一个管事站在门槛传话,亲随军里身材最魁梧的几个人越众而出,扛着红缨枪和管事走了。
枝枝忽然发现,鼓声停了。
不止鼓声,连欢快的乐声、嘈杂的人声也一并停了。
喧闹了几个时辰的都尉府就像人被遽然扼住了喉咙,院落阒然,静如一潭死水。
霎那间,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呼啸着穿堂过户,扬起沙尘。
出什么事了?
谁敢当着满城贵客的面,打断冯都尉的宴饮?
……
枝枝纳闷的时候,满堂宾客也一头雾水,茫然对望。
意正浓,酒正酣,鼓乐怎么突然停了?
还没开口询问左右,只听轰隆隆几声粗噶巨响,堂前紧闭的一道大门洞开,数十身强力壮的甲士逶迤而出,簇拥着一位膀大腰圆、面阔口方的贵人走了出来。
这贵人自然就是今日的寿星公冯都尉。
众人诧异万分,纷纷站了起来,倒头便拜。
席间宾客虽然都算是流沙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冯都尉何等尊贵,一般人哪有机会当面拜见?大部分人只能在外院磕个头,送上贺礼,讨一杯寿酒吃,唯有衙署吏官和本地豪门巨富才有资格入内堂列席。
冯都尉怎么自己出来了?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冯都尉已经一阵风似的卷出外厅,直迎到府门前。
长阶下鸦雀无声,吃流水席的人群早被军丁远远驱赶开。
冯都尉气喘吁吁地抹了把汗,立在阶前,遥望东边方向,脸上神情惴惴,再无席间听众人吹捧时的得意张狂。
远处扬起一蓬飞沙,马蹄声起落。
一队人马飞奔而至。
他们都头裹黑巾,身着小袖圆领褐袍,肩负铁弓,腰垂箭囊、挎长刀、缠硬鞭,个个体格健壮,气势彪悍,面上却毫无骄横桀骜之气,到了近前,滚鞍下马,一一退到阶下,秩序井然。
冯都尉好歹也是个武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队人马必定是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死士。
能把一群血债累累的匪徒驯服成一支忠诚的亲军,他们的上官御下之严苛,手段之狠辣,心性之阴毒,可见一斑。
一个书生,杀人比武将还利索。
冯都尉想起前一阵沸沸扬扬的传闻,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一声咳嗽响起,黑巾军簇拥着一人下马。
冯都尉猛地回过神,抬起眼帘。
他先看到一双扑满尘土的玄色长靴,继而是浅青色袍服下摆,腰间一块玉色荔枝玉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瞧着清清冷冷,素素净净,却自有雍容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