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们乍然面对五皇子,又有公主在侧,大多有些不知所措,最先行礼那个这时像是被绊了一下,脚下微一趔趄才站稳。
洛凭渊朝她打量一眼,这少女着一身石榴红衣裙,长挑身材,眉目标致,额间一点朱砂鲜艳欲滴。容貌与洛雪凝相比自是不及,但也可算个美人坯子,她显然知道自己在众女中最为出挑,主动对洛雪凝福身道:“咱们正在玩投壶,不知公主可有兴致。”
在场一众官家小姐,丹阳公主大多见过,想起面前少女名叫姚芊儿。见她眼波流动,对着自己说话,目光却带向身边的五皇兄,不由得大为不喜,说道:“不必,你们接着玩罢。”又对洛凭渊道:“五皇兄,咱们去那边。”拖了宁王就走。
洛凭渊待要转身,目光落在离他们最远的一名少女身上。但见她穿了件揉兰衣衫,月白色绫裙,头上只插一支镶珠的银钗,在一众女孩儿中显得格外素淡。引起他注意的是,这少女有一双杏核形的眼睛,令他想起了青鸾,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他携着洛雪凝走出一段路,丹阳公主才说道:“五皇兄,你该知道我所言不虚了罢,刚才为首那个穿红衣的姚芊儿,你可离着她远些。”
洛凭渊见她说得认真,问道:“雪凝何以有此一说?”
洛雪凝很少背后评说他人,但她担心洛凭渊被觊觎,遂说道:“她是诚毅侯家中的嫡女,她家如今是洛城著名的破落户,兄长好赌又好色,将家产败得差不多了。几个叔伯都只会坐吃山空,有一个正吃着官司。诚毅侯现在就指望着这个女儿能结一门好亲事,最近只要有出头露面的机会,一准儿能看到她,却是沾不得的。”
洛凭渊微微颔首,诚毅侯家中败落,本人又没什么才能,得不到实职,他也有所耳闻,说道:“父兄如此,却要着落在一个姑娘家身上,指望靠她光耀门楣,也是可怜。”
洛雪凝觉得姚芊儿品行不太安分,但她也不想多提此女,只是叹道:“后宫内宅中,乃是女眷的天下,其中心机思谋,诸般手段,未必比朝堂上少,皇兄这些年不在京城,我却见的多了,可不要小看这些可怜的女孩儿们。”言下之意仍是告诫。
洛凭渊道:“无妨,承蒙皇妹提醒,我不敢怠慢,定会小心。”又问道:“适才几人,你都认识么?”
洛雪凝抿嘴笑道:“若是说五皇兄最后看了好几眼的那个穿月白裙子的姑娘,小妹倒是认得,她是史官杜蘅的女儿,名叫杜棠梨。”
六月十五清晨,旭日初升,休整一晚的皇家营伍列队于原野之上,天宜帝的玄黑色盘龙大旄立于前方正中央,自太子以下,几位皇子皆劲装箭袖,背负弓箭,亲卫随在身后,两翼是一众宫侯武将带领随从军士,禁军各部在左右两侧展开,排列整齐,旌旗飘扬。
天宜帝这几年对行猎已不如早年那么在意,但眼前绿野横亘如画,身边兵将踊跃,于此万众簇拥之际,也是豪气横生,心怀舒畅,笑道:“众位卿家,闲话无需多说,今日且看谁家子弟骑射勇武,辰时出猎,申时归来,所获猎物最多、表现上佳者,朕有重赏。”
此时已届辰时,队列中一声号响,早有人放出预先捉来的活鹿。那鹿被蒙了双眼,懵懵懂懂朝皇帝马前冲来。
天宜帝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鹿颈。随着猎物哀鸣倒地,军中又是一声嘹亮的号响划破长空,天宜帝当先便策马疾驰,身后侍卫紧随,在三千禁军欢呼的“万岁”声中,众多猎手齐齐催动坐骑,向前冲去,数百匹骏马落蹄如雨,加上鼓号震天,雾岚山围场一带几有山摇地动之势。
洛凭渊与林辰带着洛雪凝,加上亲随一共十五人。皇家狩猎有竞逐之意,每人只准带四名随从。
丹阳公主今日一身樱红色劲装,骑了匹桃花马,红影到处,如同明灿的朝霞,林辰与她并辔当先而行。
洛凭渊一边纵马向前,一边回头望了眼后方几座高高的凉棚,今日不参猎的宗亲臣子都会坐在里面乘凉闲谈,各家女眷由容妃和宜妃领着在另一座高棚中喝茶吃点心。
他昨晚在皇帐中用晚膳,告退时已有些晚,林辰又难掩兴奋地拉了他去嘀咕怎生安排,他没有来得及去找静王。他知道洛湮华今天不会去狩猎,应是就在凉棚中,两人已两三天未曾交谈,早上匆忙朝相,总觉得静王气色不太好,像是旅途劳顿,心中就不觉有些挂念。
洛雪凝这时回过身来叫他,洛凭渊收敛心神,驱散心中没来由的思虑,赶了上去。他今日还想帮林辰在狩猎中拔个头筹,至于静王那边,不妨今晚去他帐中一趟。
阳光洒遍原野,三千禁军分出一千守着凉棚,其余两千人拉成长长的半月形弧线,从树林、丘陵和草原间包抄过去,栖息于雾岚山中的野物被惊动,从树林草丛中冲出,在驱赶下朝围场中心的区域逃蹿,随处可见奔跑跳跃的黄羊鹿獐,扑扇着翅膀的野雉,也不乏野狼山猫这等猛兽。众人这时已分散开来,在广袤的围猎地带各自寻找猎物,弓弦马嘶声不绝于耳,还有禽兽的哀鸣。
天宜帝自是不会如年轻臣属那般折腾一整天,射鹿开场之后,带领一干御前侍卫骑马奔出几里,射到一些獐兔,近午时分就回到自己的凉棚中休息。
他早上已看见静王,待到用过午膳,派了内侍将他召来。洛湮华进帐行礼时,天宜帝禀退左右,注意到他脸色苍白,情形与上月十五时如出一辙,知道这是碧海澄心将要发作的征兆。
皇帝年轻时,曾目睹一个中了此毒的人在月中十五将至之际,连路也走不了,话也说不出,只能被人抬着入宫求解药,静王的状况已经算好的。碧海澄心通常在月圆之夜戊时前后发作,上月静王入宫,他刻意迟了一刻才赐药,既有威慑教训之意,又可观察发作情状。药效令他很是满意,前后不过片刻,洛湮华已脸色煞白,汗透重衣,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不肯呻吟求恳,嘴唇咬破了好几处。待到吴庸拿来解药时,已经连握住杯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天宜帝相信,经过这一次威慑,静王是再也不敢对自己有所违逆,或者生出不臣之心了。
用过了强硬手段,便应怀柔施恩。皇帝仍记着偈语中那句暗星将起,辅我帝基,一味凭借药物换取忠心毕竟落于下乘,只要静王用心尽力,便不打算在每月的解药上多做为难。因此他今日颜色和缓,给静王赐了座:“我听闻凭渊说,你近日准备派下属协助靖羽卫,护送粮草运抵韶安?”
静王微微一笑:“儿臣得到一些江湖上的线报,北辽似欲对粮饷下手,从而动摇我北境军心士气,儿臣思之,此事不可坐视。外夷近年来嚣张日甚,乃是因为少有重挫,此番须让他们有来无回,方能彰显我禹周的雷霆手段。”
他淡淡说来,语意却极是坚决,天宜帝连日在朝堂上听多了推诿犹疑,此时顿有痛快之感,点头道:“好一个有来无回,如此,朕便静候佳音。你对韶安会战可有见解,不妨说来。”
静王沉思一下,徐徐道:“儿臣未曾沙场征战,不敢妄议,闻得四皇弟有名将之风,麾下将士无不感念君恩,浴血苦战。然两国交战,胜负虽决于对阵之时,实则粮草、遣将、练兵、哨探,样样皆是交锋,牵扯争斗之激烈,并不啻于战场刀兵厮杀。辽人擅长用奸,屡屡派细作潜入我方境内刺探破坏,依儿臣所见,以京师与韶安最为严重。韶安城曾轮于北辽之手,其中必被安插了许多奸细,因此待粮草送达北境,儿臣考虑可让秦肃带人配合四皇弟,在韶安内外清理内奸,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他愿意承担,天宜帝自无不允。闻听秦肃的名字,知道静王意在隐匿行事,于是说道:“朕会暗嘱临翩。北境会战,我朝投入甚多,若然有失,于我天朝威名损害非小,你便多尽些心。”
静王听他语意,仍是最看重名声,但自己方才之言应已在皇帝心中起到效果,欠身说道:“九年前,韶安之失起于内奸,儿臣无一日忘怀。而今外虏如虎狼,觊觎于居室之外,欲杀我百姓,辱父皇英名,儿臣唯觉诛之后快,自当克尽绵薄。”又道:“此次双方交手,便可摸一摸品武堂和金铁司的实力。”
天宜帝见正事说得差不多了,便着内侍上茶,一边随意问道:“凭渊在你府中住了一个月,相处得可还融洽?”
静王从内侍手中接过茶盏,神情放松了些,显得有些无奈:“父皇既然问起,儿臣不敢隐瞒。五皇弟对儿臣的成见甚深,虽同在一府,却不愿多做往来。此番我让玄霜与靖羽卫同行,要他答应配合着实不易,逼得儿臣只得立下军令状。”又道,“虽已尽力安置,暂且相安无事,但看五皇弟的态度,应是盼着宁王府早日落成好搬走。”
天宜帝脸上看不出表情,淡淡说道:“兄弟之间,纵然有所误会,你身为兄长也当尽力包容。只消为国出力,他自会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