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马奋力奔跑,但姚芊儿仍然被几个女孩儿越过,她望着这些赶在前面的背影,唇边溢出冷笑,天水碧算什么,她会要多少有多少,后宫的招待又有什么大不了,她曾路过刚开始动工的宁王府,那么广大的一片府址,那才是她要的。
今天她精心打扮过,眉间的朱砂点成小小的莲花形,此时又用力咬了几下嘴唇,这样即使等会儿吓得脸色发白,唇色也依然会显得鲜艳,她要给宁王留下美貌动人的印象,甚至考虑过,到时应该装作晕倒还是哭泣更能令人怜惜。
她竭力控马,一手扬鞭催它跑得更快些,一边装作掠了掠头发,悄悄拔下一只金钗,眼睛仍然片刻不离五皇子的身影。见越来越近,姚芊儿的心跳得很厉害,既紧张,又有抑制不住的兴奋,计算着距离,待到五十步以内就可以动手了。
就在此刻,她看见本来朝向这边的宁王忽然点手叫住了一个人,回身交谈起来。
洛凭渊看到杨越匆匆从营帐方向过来,像是在找人,连忙将他唤住:“杨总管要去哪里,皇兄怎样了?”
看得出杨越的神色透着焦灼:“五殿下,我家殿下午间又发起烧,像是受了风寒,他还是不愿请御医,我看着不好,须得诊治,刚才去了西边凉棚,听说王医正在赛场,才过来找找看。”
洛凭渊心里猛地抽紧,说道:“赶快去请,我去看看皇兄。”
天宜帝上午看过比赛,这会儿正在皇帐中歇息,看样子下午不准备出来观赛了。宁王索性拨转马缰,径直朝静王的住处奔去。
姚芊儿到了五十步开外,然而宁王头也不回地在跟人说话,接着竟像是将要催动坐骑离开。要不要赌这一把?万一马惊了,宁王殿下却没有回身救助,真的摔下来怎么办?她全身发颤,时机稍纵即逝,错过了此时此刻,她仍然得继续忍受他人的冷遇势利,身不由己地被家人待价而沽。想到此处,她再不犹豫,双足偷偷脱出了马镫,然后猛地将手中的金钗对着马颈鬃毛浓密处扎了下去。随着小白马蓦然负痛,嘶鸣腾跃,她顾不上声音是否清脆悦耳,用尽全身力气大声惊叫起来。
洛凭渊走得匆忙,当尖利的呼救声从身后传来时,他的马已奔出好几丈。他回身看去,只见十来丈外,一匹白马正发疯般地连踢带跳,马上女子头发披散,正死死抱着马颈,半个身子已将跌落。
他皱了皱眉,很显然,是不知哪位小姐的马惊了,他急着去看静王,此时距离最近的是跟着自己的两名亲卫,便挥手道:“去救人!”言毕仍旧催马朝静王的营帐奔去。
宁王的两名亲卫都是他亲自从御林卫中挑选过来的,有功夫在身又颇为干练,立即赶去相救,一个去勒白马的缰绳,另一个按住马身,要合力将它制服。
孰料二人刚刚赶到,马上的女子又是一声惊呼,整个人便跌落下来。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离得最近的护卫不假思索,伸手将她抱住。
姚芊儿在动手前已经有心理准备,紧紧抓着小白马的鬃毛,才没有第一下就被掀飞坠马,她已吓得头昏眼花,但仍然使出了全身力气,要等到宁王来救。
她没有白等,就如事先所期待的,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
姚芊儿紧闭双目,她想好了要表现得像是晕过去了,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幕。但她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一线。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不是预想中宁王俊美的面容,抱着她的人二十多岁,只能算相貌端正,身上衣着却是普通的护卫服色。这一惊比方才更甚,姚芊儿猛地睁大了双眼,可眼前连宁王的影子都不见。怎么会这样!她就这么彻底失败了?
眼角余光里,周围已经有许多人纷纷围过来,姚芊儿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哀鸣,这次她真的晕了过去。
杨越和宁王当然并不知道他们方才简短对话引起的后果。洛凭渊疾步走进静王的住处,看到洛湮华沉沉昏睡,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病态的潮红,呼吸急促,确实在发烧。
谷雨见他神色关切,小声道:“主上早上还说了几句话,坐起来用了半碗粥,后来就说头晕,发起烧来,这会儿叫他都不回应了。”说到后面,声音里已带上了哭音。
洛凭渊低声唤了两声,见静王没有反应,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担忧。忍不住走到帐门张望,还好,杨总管已带着医正远远过来了,两个小医官跟在后面。
太医院的医正王久莘年约六旬,精研孙氏《伤寒杂病论》,给静王把过脉,半晌不说话。
洛凭渊想到这些年静王生病,太医院有时连御医都不肯派出来,对这医正就没有好脸色,冷淡地问道:“情况到底怎么样,王医正供职多年,也不是头一次给皇兄看病了,想来不至为难才是。”
王医正被他的目光扫得如芒在背,他对四年前云王到太医院拍桌大骂的情形仍记忆犹新,如今这位五皇子看来也不好惹,赶忙说道:“老臣不敢怠慢,静王殿下应是体质虚弱,路途劳顿之下先是中了暑热,又在山中受了些寒邪侵蚀,故而发热。尺脉虚滑,寸关迟滞,乃是体寒内外交逼之象。老臣奉命随行,也携了些对症药材,先吃上三服,或可将热度降下来。”
宁王却不相信静王的病情有如此简单,他昨日所见可不似中暑,他淡淡问道:“我皇兄身上可还有别的病症,过去几年都生过什么病?你且先开方,再细细说来。”
王久莘的鬓边不由得微微渗汗,他还是头一次面对宁王,想不到压迫感如此之重,难怪能坐镇靖羽卫,多闻他与静王颇有嫌隙,也不知细问病情是关心还是别有用意。
他能做得了御医,自有一套明哲保身的方式,一边依言开方,一边思量,待医官拿了方子去抓药,才谨慎地说道:“大殿下早年受过伤,八脉俱损,失于调养,其中肺脉受创最重,故易犯咳喘。此乃旧疾,只宜缓缓补益,不可过于劳神动气。”
此语与洛凭渊平日所见相符,但他昨天见到的病况更加严重,就问道:“除了肺脉,可还有其他痼疾?”
王医正略微迟疑,他方才探脉,只觉静王的脉象异样,竟有几分若断若续,但又似已度过濒危的关头。他哪里敢多说,含糊道:“大殿下正当风寒,需待先退了烧,再查脉象,老臣此刻也不敢妄言。”又道,“大殿下已有数年未曾自宫中延医,或许期间又添了新疾也未可知。”
这些话不能说没道理,洛凭渊听了,只冷冷说道:“也罢,你说他八脉俱损,如何损法,肺经重伤,又是如何伤法,前些年可有调治,用过什么方子,你好好想想,留神不要说错说漏了。”
谷雨端了新熬好的药汤走回帐幕时,被问出一身汗的御医才如蒙大赦般离开,洛凭渊心事重重地扶起静王,看着棕黑色的药汁一小勺一小勺艰难地灌下去,光闻气味就觉得苦得厉害。
按照王医正的说法,九年前刺客来袭那一次,静王将他和雪凝从太液池里救起时受了寒,接着又受伤,病根就从那时种下,之后每况愈下,总是不能缓过劲来。从御医那些吞吐闪烁的言辞中,他捕捉到,此后至少还有过两次重伤和伴随而来的大病,这是在宫里的时候;而从七年前出宫建府算起,在四五年的时间里,每年都有数次不得不向宫里延医。这还仅是王医正能说出来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