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帝阙韶华 薄荷酒 4620 字 4个月前

如果说找回失宝是意外之喜,那么在府尹大人看来,同时出现的户部私账就只能说是惊吓了。他哪里敢把这本账册带回京兆尹,当夜一点也没耽搁,离开钱府后就请沈翎和李平澜同行,直接前往重华宫递牌子求见天宜帝,禀报前后始末,粮米之事不属于京兆尹的管辖范围,只能请皇帝降旨定夺了。

天宜帝初闻此事时还算平静,等到翻看了账册,心头便有一股股怒火直往上蹿,越烧越炽。朝廷官员利用职权捞取油水可说屡见不鲜,他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但这份账册上牵涉到的银两和官员数目远远超出了他的容忍范围,小半个户部上下勾联在一起来欺下瞒上,直如视国法规条于无物。太仓与陈仓都是京畿重仓,在天子眼皮底下尚且做得如此嚣张,到了地方州府,还不知会到什么地步。

更令他恼怒的是,不管是钱崇益,还是他下属经管粮仓事宜的几名户部主事,近几年吏部考评结果都是上等,这禹周江山的吏治到了什么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压了压怒气,才冷冷说道:“原来朕的俸禄,养的是一群太仓硕鼠。”

皇帝下旨命刑部主理此案,靖羽卫从旁协查,依律察明论罪。钱崇益第二天早上就锒铛入狱,昨日还车水马龙的钱府转眼人人避之不及,门可罗雀。户部随之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有牵涉的官员都生怕再过上几天,刑部的差役就会拿着锁链上门了。

太子洛文箫的心情自从钱府归来后就连日阴沉,那本要命的私账里面,粮食、银两、人名、时间一应俱全,简直无需钱崇益的口供,就足够查实罪状。他在刑部的确很有势力,但在档口上也使不出来,就只能袖手旁观。

闵谙文倒是没有牵涉其中,但是随着天宜帝对户部的信任降到最低,户部尚书许晋秀已经连上了两次折子请罪兼请求告老,皇帝没有准奏,但也并未下旨安抚,应该是还在等着刑部的查案结束再行发落。

至于本来声势喧嚷的韶安税,不要说请求照准,户部已经连提起的底气都没有了,就此束之高阁,草草收场。

安王经办过雾岚围猎后,天宜帝给了几句嘉奖,又派他去巡视皇庄御田,故此洛君平这几日都不在京中。洛文箫也没心情见他,独自关在东宫内殿中,思考最近一连串的不顺。

纪庭辉、盛如弘、刘可度,还有今次的钱崇益,他们每一个人本来都对他很有用,如今却全在牢狱里。如此频繁地出事,令人非常不安。他还没找到其中的内在联系,有偶然,有巧合,也有计输一筹,最令他生疑的还是这一回的夏宴。

意外出现时,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琴,没有察觉异状,可是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在太子的认知里,钱崇益并无主使武功高手盗宝的能力与动机,而孔尚业也没有本领安排这么大的场面,那么究竟是谁将账本连同宝物一起藏在了沧浪阁。

洛文箫并非不相信世上会有巧合,但事情不可能碰巧到这种程度。整件事里究竟有几分是出于偶然的意外,还是全部来自有人蓄意谋划。如果是后者,目的又是什么?

洛文箫在殿中慢慢地走来走去,逐渐厘清了心头隐隐的寒意与威胁感来自何处。也许钱崇益自有仇家,这场变故并非针对自己而来,但无论是谁,为了何种目的,能做到让那个青布包袱暴露在沧浪阁里众多目光之下,事先毫无预兆,事后没有丝毫应对处理的余地,其中的能力与计算都足以令他感到胆寒。

只有一点令他略感踏实,当时宾客中可是有大内统领李平澜在场,任何风吹草动或者疑点,应该都不可能瞒过他。多年以来,李平澜除了效忠于天子之外,从未偏向过任何人,或者说出过一句有失公允的话,以他的武功与地位,不必也不屑如此。

但洛文箫总是不自觉地想到静王,自还朝以来,洛湮华在做什么,不惜喝了一杯碧海澄心,所为的难道就只是一言不发地在朝堂上站几回,或者偶尔出门赴宴散心么?回想碧箩园中所见的静王,洛文箫最恨的就是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沉静安然,瞧向自己的目光里甚至找不到敌对,只有了然的淡默,好像能看透他的每一寸根底,自己平素精心保持的属于太子的谦和雍容,总会在这种注视下崩裂瓦解。

温逾进来,小心地轻声传话,太子妃今晚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肴,在内院摆了一桌酒菜,请殿下过去一起用膳。

洛文箫才发觉已过了通常晚膳的时辰。他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让她自己先吃,不必等我。”

他当年指婚时,还未得封太子,韩贵妃为他挑选了当时的工部尚书之女,这门姻亲既有实权,又不过分,不至像拉拢吏部或户部一般令皇帝忌讳。太子妃从容貌到性格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温良娴淑,但是时间长了,洛文箫就不太喜欢她身上如同按照女戒妇德刻画出来的板正与温吞,特别是近几年,对方越发将心思都放在如何保持一个太子妃乃至未来皇后的气度仪态上。虽说娶妻娶德,但他着实觉得无趣得很。相比之下,安王娶的正妃虽然泼辣了些,听闻有时会关起门来对着洛君平哭闹,但怎么也比自己这边热闹痛快。

外面天色还未黑透,东边天际已能看到大半个月亮。他疾步在殿中来回走了两圈,距离月圆十五没几天了,难得洛凭渊去了豫州不在静王府,良机不容错失,加上韩贵妃在宫中的布置,倒要看看静王还剩多少实力,可有能耐度过七月十五。

想到此处,他扬声道:“温逾,让戴士发立刻来见我。”

户部贪腐一案动静不小,沈翎作为副统领,接到旨意后不敢怠慢,遣人飞骑禀报正在为刘可度案善后的宁王。

洛凭渊初到豫州,局面有些纷乱,闻知能追回家财的苦主纷纷前来求告,当地州府官员听说五皇子亲至,也络绎不绝地上门拜见,连临近几个州县的军政主官都不例外,将他居住的驿馆挤得门庭若市。

洛凭渊没想在豫州多耽,除却接了知府的接风请帖,其他时间主要用来督办具体事宜。有他在此坐镇,查点财产的各项进程都十分迅速顺遂。刘家在本地除了钱庄赌坊,还有不少生意铺面,洛凭渊定下章程,命账房核对清楚,将抢占他人的店铺还给原主,被打伤过的查实后发银两作为赔偿。

抄家当日,他去看了看刘家的大宅,主院前后足有七进,占地近百亩,还修了不少侧院。据说刘家几年中将临近的房产逐步都买了过来,不断扩修。屋宇雕梁画栋,宅中桌椅床几不是紫檀,就是花梨,大都新崭崭的,踏入其中,扑面都是暴富的气派。花了这许多心思钱财经营家宅,可以想见刘可度何以迟迟舍不得逃走。

豫州本地商贸发达,当地富户惯用地窖储银,靖羽卫在刘家的花园中找到五个地窖,其中三个是空的,还有两个堆了半窖雪花银锭和成色上好的金锭,清点下来,价值大约二十余万两。

洛凭渊闻报后略微抽了口气,普通人家一月花销不过二三两,一只鸡只须几十文,刘可度发迹也不过四五年光景,凭借巧取豪夺,竟能积聚如许家财。

一名军士匆匆禀报,在主院的卧室发现了一箱印子钱的借据。

洛凭渊走过去看时,放银一月就收四分利,每张上都有花押和指印。他吩咐道:“把这箱子抬出去,当街烧了。”

楚桓也随行来了豫州,他过来低声对洛凭渊说道:“殿下,刚刚发现姓刘的在后宅中辟有一间密室,里面藏了些古董字画,还有药材,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洛凭渊明白他的意思,他对珍玩不感兴趣,字画么,师尊和静王倒是都很喜欢,但今日应是没时间细看挑选,想到静王身体不好,他最心动的却是药材,便跟着楚桓来到后宅。

刘可度这间密室不小,里面摆满多宝阁,满目器物琳琅,洛凭渊也懒得细看,他走到最里面,果然见到一列木架,人参、茯苓、灵芝,各种品相上佳的药材在匣中装得整整齐齐,有一只人参看起来总有上百年了。洛凭渊随手打开一只小匣,里面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淡黄色药材,他一时也辨认不出是什么品类。这些想来并非稀罕得找不到,但能搜罗一室,定然也花费了不少时间钱财。

洛凭渊于是说道:“楚校卫帮我把此间药材收起带回,我日后或可送给师尊。” 于他的身份而言,这点事可说微不足道,楚桓连忙应了,当即让人来装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