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帝阙韶华 薄荷酒 4579 字 4个月前

洛凭渊又随意捡了几卷书画,想着或可送给静王观赏怡情。在豫州忙碌几日,的确缓解了积压心底的沉重感,他有时会不期然地想,不喝酒的皇兄,应该只是靠着抚琴种花聊以解忧,使心情沉静下来,才能熬过九年的漫长时光,希望这些书画能带给他片刻舒缓。

当晚回到驿馆之后,宁王见到沈翎派来的下属。离开洛城不过几日,想不到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他听完禀报,挥手让信差下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说是直觉也好,这事与皇兄多半脱不了干系,琴艺高超的白若菡,擅长轻功与机关的关绫,静王的确没想瞒着自己,只是仍然事先什么都不说。他不由得开始怀疑,静王是有意找机会将自己打发到豫州,好方便行事。别的不说,户部被揭出如此一桩大案,应是没脸再提韶安税了罢。

他抬头望望悬挂天边的大半轮明月,突然很想快点回洛城去。只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事情就得办完,投贴求见的一些官员中,也有几个是皇兄叮嘱过不妨认识一下的,他显然还得再停留些时日。

近来京城事情不少,太仓、陈仓以及附近州府的几座粮库都在封仓清查,户部也已有七八位大小官员被刑部带走问讯。

静王没有再出门,在府中得空时,他就教清明谷雨几个小侍从读书临帖,或者看关绫督着他们习武。府中内有杨越,外有秦霜。秦霜几乎每日都去与谢枫接头,两个多月下来,他在棋盘街谢记茶楼后面买下一处小宅院,在里面修出一条通往茶楼的地道,挖出的土都用来种上花草。平常人走到宅院附近,若是好奇地往里张望,就会看到绿意盎然,满院都是高低大小不同的盆栽花草,两三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忙着浇水剪枝,若再问几句,就知道是家向附近人家店铺供应盆栽的花圃。

这一日午间,秦霜从外面回来,神色有些凝重:“主上,从昨日起,咱们府邸周围多了几个暗桩,您看可要查查来路,还是直接拔掉?”

“是什么样的暗桩?”静王问道。

“挑担的小贩,歇脚的脚夫,还有走方郎中,都是老手,在府外待上个把时辰就换班,再出现时都换了衣着和行头。只是走路时的步态没那么容易改变,被曾浩认出来了。”曾浩是秦肃临走前在府中布下的几名暗卫之一。

静王道:“不用查了,直接拔掉就是。在洛城中,会有意盯着我们又派得出这种人手的,也只有太子了。”他略略沉思,“他刚吃过闷亏,看来是动了疑心,想趁着凭渊不在,探探我们的虚实。”

“他倒是会挑时机,不少人都随着我哥去了边境,”秦霜的神色冷了下来。当他收起了笑容时,便能看出与秦肃如出一辙的压迫感,“想上门威胁还早得很,也是我等太简慢了,好几年不曾向太子殿下尽到礼数。若是主上允可,属下就着人去一趟东宫可好?”

静王微微一笑,七年前与天宜帝立下约定,自己出宫幽居于静王府,琅環撤往江南,临走前给洛文箫留下的一份大礼,就是连续七天的留刀寄简。洛文箫那时还未入主东宫,但也有了府邸,结果接连几日,卧房中都插了利刃,不是早上起床时,就是晚上即将就寝时,每次都准确无误地插在枕边,近到醒来一睁眼,刀锋就快割到眼皮。据说搅得他风声鹤唳,夜不安寝,换了好几处卧房都没用。自己这些年能活下来,当初的威慑应是起到了一分作用。

之后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太子殿下仍会有一两日收到同样的问候。他也真能忍,知道声张出去没有好处,只是暗暗加强府中守卫,培养自己的江湖势力。

近三年洛湮华没让属下做这件事,主要是因为太子对付的重点逐渐转移到了云王身上,而自己的处境也随着天宜帝态度的微妙变化略有好转。

“不必,”他说道,“如今我虽然仍是闲居,但既已还朝,与太子便是正面对敌,谁都不会留手。他观望了这一阵,也该是耐不住了,即使枕边多了把刀,也不会收手的,只会来势更加凶猛。”

“今日已是七月十三,”秦霜道,“稳妥起见,让谢枫带人到府中暂住几天可好?”

静王看到他脸上隐隐有层担忧,每到月中将至,几个知情的下属精神上就绷得特别紧。洛文箫有韩贵妃在宫中,很可能已经打探出了碧海澄心的内情,那么今月十五于太子一方无疑是个极好的时机,派来盯梢的暗桩或许就是采取行动的前奏。

“谢枫不能来,也尽量不要动用淇碧。你进出时要格外留意,以防被外人察觉谢少庄主与府中的联系。”他想了想,说道:“玄霜在洛城有暗点,你今夜再调几名暗卫就好。府里还有杨总管和小绫呢。”

他的神色与声音仍带着惯有的安然,秦霜的心情也跟着稳定下来,想到杨越好歹曾是御林卫副统领,没道理在一边歇着,说道:“属下这就去办,先把人调过来,再与杨总管商量着布防。”又道:“小绫这几天在府里设下了好几处机关,我再让他多设几处。”

静王笑道:“就是这样,太子用了五个死士去袭击楚桓,他不来便罢,倒要看看他准备用多少人手来填这静王府。”

第三十六章 太平峡谷

月色皎洁,也洒在距离洛城八百里的一道峡谷中。裕门关外太平谷,一场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的激斗已接近尾声。

尉迟炎一掌将面前的对手劈得口吐鲜血时,眼角的余光见到不远处,秦肃手中的短刃正疾若闪电地划过对面敌人的咽喉,带出一抹夜色中的血光。谷口处几辆伪装的银车周围,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插满箭矢的辽人尸首。

他身后的峡谷中有隐隐的火光,有几辆粮车着火了,但没有殃及周遭,镖旗将军林辰正在指挥官军扑火。

品武堂此次来袭气势汹汹,看来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筹划,出京十几天的行程中,粮队多次遇到试探性的袭扰,有时在行进期间,有时在宿营地,意图也很明显:让押粮的军队精神紧张,昼夜难安。但尉迟炎能看出,一路到此,敌方没能占到预期的便宜,秦肃的属下平时不知潜伏在何处,应该是分散在前方路上或者车队左近,他们总能事先送来敌方的讯息和动向。有的袭击还没有开始,就被这些人暗中出手清除掉了,而接近车队的几股辽人,除了需要与靖羽骑卫正面交手,即使成功地挨近粮车,押护的普通军士也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好对付。尉迟炎就曾亲眼看到,一个辽人仗着轻功在车队中来回纵越,投掷雷火弹,可当他抢到一辆粮车旁边时,斜刺里突然杀出一柄利刃,方位和角度刁钻无比,无声无息地刺入他的腰际。那武士在倒下前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在众多持刀上前的军士中,他或许都没能弄清是谁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即使尉迟炎在出发前已见过秦肃的那些下属,但当他们混杂在数千军队中时,他仍难以辨认,这只是连日来他所见识到的各种潜伏方式中的一种。

辽人惯于用跟踪偷袭的手法截扰粮草,这一次,他们的行动屡受挫折,但无意退去,仍然不断变换方式手法继续尝试。发现粮车不似从前那样容易点燃,就改为杀死拉车的马匹,也给粮队造成不小的麻烦。双方都在尽可能地试探,同时给予对方更大的压力。尉迟炎一直绷得很紧,他心里明白倘若没有秦肃号令的这股助力,自己一路上恐怕已穷于应付,蒙受了极大的损失。

而今晚在裕门关外,双方一触即发的状态终于到达了顶点。

粮车数量太多,一天只能走四五十里,因此从裕门关出来到达太平峡,已经是傍晚,需要穿过峡谷才能安营过夜。行至入夜时分,车辆堪堪通过一半,尾随了一路的外夷就选在这个时候大举现身。

品武堂应是早已做好了布置,谷口两侧的山壁上百十道人影现身越下。为首的是个身穿大红袈裟的高瘦番僧,太阳穴高高凸起,尉迟炎识得此人名叫索伦泰,手中那根镔铁禅杖素有凶名,武林排名尚在自己之前。

在又辨出几个人的形貌来历之后,他心里有些发沉,品武堂出动的人数规模,大大超出他的预计,江湖一流高手不少于五人,其他也都是西北一带有名有姓的人物,有些应是来自夷金的金铁司。在眼下险峻狭长的地形中,八千官兵拉长的队列不利于呼应对敌,一个不好被卡住谷口困住,恐怕粮草与兵卒都会损失惨重。

他不由望了望距离不远的秦肃,这一路上应敌下来,两人渐渐有了默契,秦肃对他做了个手势,伸手入怀,掌心里赫然是一枚烟花。

紫色的烟火带着尖锐的哨音在谷口上空爆开时,尉迟炎听到了谷外传来的长嘨,声音清越绵长,真气沛然,起初尚在半里之外,片刻间已到了近前。

尉迟副统领一时也弄不清眼前出现的是多少人,看上去总有七八十之众。但见一行人中僧道俗均有,年龄相貌各异,皆是风尘仆仆,为首一位五旬上下的老僧,双目神光湛然,身边站着个二十七八岁的俊朗男子,气度沉稳,正举手向秦肃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