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天宜帝没有再移驾,直接宿在了芷汀宫。
夜里下雨了。每年到了这个时节,空气已经转向寒凉,秋雨萧瑟,连潮湿的泥土气息都带了丝丝冷意。
吴庸待在芷汀宫侧的偏房中,皇帝已经安歇,他也准备好好睡几个时辰。
外面忽而有人敲门,芷汀宫管事内侍领着个小内侍进来,吴庸认得是平日在清凉殿服侍的郑平。
“吴总管,”郑平道,神情有点不知所措,“大殿下在冬暖阁抄写经书,看起来像是身体不适……”
“怎么回事?”吴庸道,静王白天还好端端地在静安殿说了不少话,为何突然会生病,“你说清楚些,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殿下没吃午膳就睡着了,”郑平惶惶然道,“小的起初也没在意,只以为是累了,可是下午唤他起身,抄了一会儿经书,大殿下连晚膳也没怎么动,只是说吃不下。小的看着不太好,该是发烧了。”
吴庸沉默片刻,如果不是当真觉得不对劲,怕出事承担不起,郑平也不会这个时辰还来急急请示。天宜帝已经就寝,如果此刻去通禀,自己是要冒着风险的,但若然不理会,大皇子就得抱病彻夜抄经。他猛然省起,明日又是十五了。
能坐到今日的位置,吴庸凭借的不只是头脑,还有远比常人敏锐的直觉。回想日间经历的御审,他站了起来:“等着,我去向陛下说。”
天宜帝刚刚入睡,听到吴庸的轻声禀告后倒没有发火,只是哼了一声,脸色很有些不悦。莲妃适时地从床榻边的茶围里倒出一杯温茶递过,柔声说道:“这白菊最是甘甜清心,陛下喝一口润润喉。”
天宜帝的神色缓和了不少,慢慢喝了两口才道:“算了,让大皇子今夜不用再抄,请御医到东暖阁看诊,该用药就用药。”
“是,陛下。”吴庸行了礼正要退出,天宜帝又道,“明日朕往太庙祭天,午间未见得能回来,你不必跟去了,过了午时就送大皇子出宫,让他回府养病罢。”
吴庸退出寝殿,发觉背后已出了一层薄汗。事关静王,皇帝的脾气从来都是阴晴不定,好在这一次,他的确是做对了。
查抄昆仑府据点的后续事宜既繁且乱,待到洛凭渊在卫所处理出头绪,已经快到午时。奚茗画已经为他诊过脉,但缥缈烟并非寻常药物,他的内力还未恢复,此时便有些疲累。
他思忖着该进宫、回府,还是就在靖羽卫所再待一阵?天宜帝今日先是早朝接了礼部的中秋贺表,接着便起驾往太庙,回转再快也该是下午了,静王在宫里应该不会有事,按照常理,即使自己要复命并且表示孝心,也是傍晚在入宫赴中秋家宴为宜。
然而昨日回到府中,众人得知静王要在宫里待到今晚,虽没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担忧,杨越和秦霜同时看了一眼奚茗画。之后即使在制定计划包抄清剿昆仑府时,洛凭渊仍旧能感觉到有种沉重的不安笼罩着静王府,忧虑就挂在几名亲近下属的神色间,还有谷雨和清明进出时的眉梢眼角。
这种情绪是真实存在的,洛凭渊一旦停下来,就感到心中的隐忧也随之不断扩大,直至完全掩盖了拔除飘香酒楼的快意。杨越他们是在担心什么?他想到了皇兄被打断的休养,还是说留在宫里会遇到危险?
他匆匆吃过午饭,起身出了靖羽卫所,几名亲随立即跟了上来:“殿下要去何处?”
“去宫里向父皇复命。”洛凭渊道。进了宫也须在偏殿候见,多半是见不到静王的,但一样是坐着等待,还是待在离得近些的地方比较踏实。他也不明白为何如此悬心,父皇明显是针对太子和安王,静王只是顺带被暂时扣住了。
葛俊等人像往常一样上马随行,岂料宁王轻轻一磕马镫,乌云踏雪顿时领会了主人的意思,扬蹄撒着欢奔了出去,任凭他们全力催动坐骑,仍是只能眼看着五皇子一人一马消失在前方。
“这才叫望尘莫及呢。”曹默林叹气道,四人均想:五殿下大概是蒙冤后憋闷得狠了,明知陛下不在宫中,行动起来还这般雷厉风行。
行至宫门,洛凭渊就远远望见那里停了一副御制的驷马车驾,正是府中皇帝恩赐而静王几乎不用的那一辆。他连忙策马过去,向车夫问道:“怎么现在就来接了?”
“宁王殿下,我不是让你早点回府休息?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车里有人打起了帘栊,竟是梦仙谷主,只见他神色凝重,身旁坐着谷雨。“上午收到宫里传讯,江宗主昨夜发起烧来,需得回府养病,我过来接他。”
“我是想着皇兄还在宫里,来探看情形。”洛凭渊立时有些焦急,他见过几次静王发烧,每次都是昏昏沉沉,让人看了揪心。
“人还没送出来吗?我进去催一下。”他放低了声音说道。
“且慢,宫里必定人多眼杂,你不要过问,待到江宗主出来有我照看。”奚茗画从大夫的状态里回过神,连忙将他叫住,“你既然已经来了,就该去办些自己的事情。”
说着,他加重了语气:“五殿下,你不可再冲动行事了。”
洛凭渊心里一颤:“知道了,奚谷主,我是来候见父皇的,皇兄就全靠你看顾了。”
他心绪纷乱地进了宫城,明知应该去东偏殿,却总忍不住望向清凉殿的方向。
“陛下还在太庙,五殿下怕是要等上一两个时辰。”引路的内侍恭敬地说道,宫里的人都有眼色,谁都看得出五皇子现下甚得帝心。
洛凭渊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接着脚下一顿,他看到有一驾步辇从清凉殿的方向朝这边缓缓行来了,吴庸亲自跟在旁边。
他于是放慢步子,状似无意地观赏御道旁摆放的日冕,等着步辇越行越近,才转身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