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帝阙韶华 薄荷酒 4453 字 4个月前

“不必,你不知道,朕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一清二楚。”天宜帝连声冷笑,心火止不住地上蹿,越烧越炽。

自从服下碧海澄心,洛湮华近一年来都信守承诺,表现得安分又尽心,帮助禹周扭转了长期不利的局面。然而此刻看来,其心毕竟可诛,北境大捷之后,自己已经给参战的琅環旧部论功行赏,即使没在名义上承认,也算是默认了这一干嫌疑未清的江湖武人于国有功。在他而言,当年琅環罪过如此之重,这般待遇已是极宽宏的恩典。

近段时间辽金武者大量涌入洛城,朝廷和谈与三国比武同时进行,过程中难免要倚重静王,多几分礼待。本以为这许多年下来,洛湮华既使不为自己的让步感恩,至少还是个规矩的聪明人,没料想,方得了几分颜色就耐不住了,仗着能指使几个高手,竟敢肆无忌惮甚至撕毁与朝廷的约定不成?

比武以来,目睹了武林子弟的身手之后,天宜帝既感惊喜,又暗暗添了忌惮:琅環能邀来如此多出类拔萃的人才,一旦洛湮华有谋逆之心,局面该如何控制?眼下发生的一连串宫中盗药事件,就正正戳在他的心病上。

择日不如撞日,洛湮华解药没能到手,反而落下把柄,今天可是月中了。

念及此处,他隐约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合常理,以静王的心智,何至于行事这般嚣张急迫,连退路都不留?他的性命还捏在自己手中呢。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掠而过,他没有也不想深思。一切都对得上。虽然也曾怀疑是北辽或夷金的武人潜入重华宫作乱,但外夷焉能熟知宫中内情,又怎会说得出要找解药的话?倘若是大皇子利用城中驳杂为掩护谋取解药,一切就说得通了。况且关绫这个名字好像最近在哪里听人提到过,不是静王的亲随就是暗卫,总之必定关联匪浅。

“将那少年人压起来,谁也不准接近,派人去找李统领回宫亲自审问,尽速回报。”碧海澄心之事越少人知情越好,若传扬开去,免不了遭人诟病,他将心中的怒气按了按,厉声说道,“封锁消息,谁敢将此事对宫外提及半个字,立斩无赦!朕今日要好生问问洛湮华,看他还有何话说!”

静王府中,洛凭渊仍按平日时辰起身练功,而后同小师弟一起吃早饭。严荫脸上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四师兄,今天我可不可以和秦二哥他们一同去找寻小绫,只要能帮上忙,让我做什么都行。”

“不用了,你不熟悉他们行动的方式,还是在府里陪着二师兄。”洛凭渊怎能答应,立即阻止。他见小师弟沮丧的垂下头,又将语气调整得温和一些,“这几天情势紧迫,头绪也多,如果小荫再走失了,我和二师兄都会急死。所以你只要好好待着,让大家随时找得到,就是最大的帮忙,能做到吗?”

严荫点了点头,他的沮丧有增无减。关绫已经失踪了一天多,看得出府里的人都很焦急,尽管没人责怪自己,但他已经难过得坐立不安。四师兄这么忙,对着养伤的二师兄又一句都不敢说,如果躲起来哭有用的话, 他真想找个角落一直哭到小绫回来。

洛凭渊心里也不好受,时间拖得越久,平安找回关绫的希望也跟着渺茫。皇兄说昆仑府一两日间当有所动作,琅環也察觉缩在鸿胪寺驿馆中的姬无涯正在加紧调集手下,但到处都不见小绫的踪迹。待到图穷匕见,或许那个安静而充满灵气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昨晚与静王一番商议,他今日有不少事情要安排,本来收拾停当应该直接前去靖羽卫所,但不知怎的,出了含笑斋,又不觉先走去澜沧居。

或许是因为昨晚他感到洛湮华的脸色比平日苍白,像是有些疲惫。

静王还没用早餐,他有晨起写字的习惯,正在书案前提笔悬腕。洛凭渊放轻脚步进了书房,立时感到里面静谧的气氛,他看到皇兄没有临帖,而是在写一封书信,抬头似乎是“字启宜初”。

既是信函也不好多看,洛凭渊自然不知道,宜初是慕少卿的字,而且还是许多年前相识之初,洛湮华为对方戏取的。

静王听到脚步声,将手下的字句写完,才放下笔:“凭渊不是要去卫所,可是临时有什么事?”

“没什么,这就出门了。”洛凭渊有点不好意思,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莫名地觉得不放心,才下意识过来一趟吧,“我办完事就回来,昨晚忘记说了,皇兄今日还是尽量少费些心思,多休息几个时辰,身体才撑得住。”

洛湮华一怔,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唯有浅浅微笑了一下,连自己都觉得十分掩饰:“没事,我会注意。倒是凭渊正值非常之时,凡事提些小心、多几分戒备总没有坏处。”

他看着洛凭渊出了书房,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再回身继续写信时,却有些神思不属。

朱晋回到江南主持局面已经三个多月,音讯陆续传来,漕邦那边几经周折终于有了进展,但万剑山庄的情形不大稳定,慕少卿从前虽不认自己这个宗主,至少还是明理的,然而近期他的态度行事日渐偏激,每当其他琅環部属好言相劝或提出帮忙寻找内奸时,他就勃然变色,动辄大骂不休,甚而拔剑相向。

现在这封书信,是表妹江晚璃请自己写的,她想与朱晋一道带着信到万剑山庄,再与慕少卿好好谈一次,但愿能缓和僵局。

他尽力收敛心神将信写完。或许是由于晚些时候须得进宫求解药,感到思绪格外凌乱。两日来一直在反复思索昆仑府擒走关绫的目的,究竟只是想抓一名琅環中人,还是克意针对关绫?由此引出的行动与后果是截然不同的。

姬无涯所做的事必定有内在关联,循着玄霜与淇碧提供的情报,他推测过几种可能,但是每一种都有不易索解的破绽,令他感到仍然身处迷雾,无法定下结论。

洛凭渊说要尽早回府,如果按前两个月的做法,自己也应早些进宫。静王思忖着起身,慢慢走出书房,看了看天色。

“殿下,要吩咐备上马车吗?”杨越上前,轻声请示。谷雨也跟在一旁,这个月轮到他陪着宗主前去重华宫了。

“杨总管,今日不急,我先等一等,或许会有人送信来。”洛湮华微微摇头,走到还未萌发新緑的梧桐树下,在桌旁坐了下来。与日常待在房梁上的阿肃不同,关绫总是喜欢藏身在这颗大树的枝丫之间,他闭了闭眼睛,如果什么也没等到,同样是一种讯息。

话音甫落,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道啸声,声音清越,连绵不绝,然而忽远忽近飘忽无定,一时似在东边,倏忽又从西方响起。

杨越不禁色变,疾忙挡在静王身前,这啸声若来自同一个人,此人的身法实在快得骇人听闻,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轻功。

一道黑影冲天而起,手中长索纵横来去,顷刻间将数丈之内尽数封住,正是秦肃。杨越还是头一次见到秦肃对敌时使用武器,只见重重索影似乎追赶这一条白衣人影,清啸一顿,转为语声,于清越中带一丝飘忽:“琅環宗主果然有些意思。”

“想不到梧桐树下少坐,等来了吉光片羽莅临。”洛湮华淡淡说道,“檀护法在九重宫阙进出尚能不为人所察,今日现身,可愿唔谈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