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父亲口中的那些全部实现了,事态会演变成什么样子?雪凝会被迫嫁给谁?凭渊会与自己反目成仇么?如果静王被害,还将有多少人因此而死,或者永远沉冤莫白?
鼎剑侯府在过往十年里,为太子做了多少事尚不得而知,可眼下要犯的,已是弥天大罪。
他猛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连窗外的绵绵春雨都像在这一刻变得凄厉,透过夜幕,亲人如父母,朋友如宁王,心爱的丹阳公主,每个人不可测的命运仿佛在暗夜风雨中突然变得飘摇,还有他数月前仍在为之浴血奋战的禹周家国。
天意在这个前夜将他引到那座亭子外面,得悉密谋,究竟要自己怎么做?
他扬声想叫随从进来,外间却静悄悄的无人应声。
就在此时,院门开了,是母亲谴两个丫鬟送来夜宵,同来的还有父亲身边的一名亲信随从,恭敬地行礼道:“侯爷见公子身边的从人冒冒失失,怕服侍不周,影响您康复,故此要教他去学几天规矩。这两日暂且由小的陪着公子可好。”
“再好没有,那便有劳了。”林辰心下猛地一沉。林淮安果然还是起了疑心。但他面上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随手接过丫鬟端上的燕窝。
院外又传来错杂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亲随见林辰侧耳倾听,笑道:“好教公子得知,侯爷方才说了,最近城中外夷甚多,府内要加强防卫。从今日起,巡视家丁增加一倍,晚上还要提早关门闭户,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第九十二章 吉光片羽
漆黑的夜晚没有月色星光,窗外小雨沥沥地下到半夜。林辰躺在床上蒙着被子,看似睡得安稳,实则几乎一夜无眠。
父亲已经生出了疑心,不过应该还不能确定,否则会采取更加直接严酷的手段。自己连走路都要扶拐,毫无反抗之力,决不能被看出端倪。
府门紧闭,又有那名亲信在外间寸步不离地守着,想找人送信出去难比登天。林辰不敢翻来覆去,还要时而装作鼻息沉沉,忍得好不辛苦。
他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更漏声,想到满载泉水的车列正从半开的西华门鱼贯进入洛城,辘辘地穿过街道,如平日一般不急不缓地朝重华宫城行去。不同的是,今夜其中一架骡车里除了摆满盛水的木桶,还会塞进一名被点住穴道或绑起来的少年,那是静王殿下身边的小绫。水车夜夜进宫,把守宫城角门的军士不经详查就会放行,再之后,会引发什么样的灾难?
直到东方泛白,林辰才抵不过疲倦,短暂地睡去,他的手在被子下面攥成了拳。即使心急如焚也必须忍着,他阻止不了,父亲已经又一次犯下了大罪,就如过往多年里所做的一样。可自己总得做些什么,今天,林淮安还会按原定计划请宁王过府吗?等到凭渊来了,只要能见到面,机会还是有的。
只是想也知道,父亲一定会有所防范,不会容许自己开口示警,要怎么办才好?
二月十五黎明,敲过五更,正是防卫最容易松懈的时刻。守备森严的重华宫再遭外客侵袭。仍旧是翻笼倒柜、穿宫入室,但在御林卫的防卫与拦截下,之前来无影去无踪的夜盗这一次现了行迹,居然不止一人。
大内统领李平澜恰好有事不在宫中,副统领袁旭升带领值夜的侍卫四处搜寻,先是看到一条身法奇快、迅疾无伦的黑衣人影,继而全力追击,跟到一处偏僻宫室。那人忽而伸手一拍,喝道:“关绫,找不到解药就下次再来,快走,先脱身回禀了主上再做计较!”跟着施展轻功,穿窗越墙而去。
追到偏殿中的侍卫们都听到了这句话,再定睛看去,一只打开的漆木柜边倚坐着一名少年,正扶着柜门慢慢站起身来,动作有些迟钝。
御林卫已经追红了眼,见此情景如何肯放过,当即兵分两路,几名侍卫上前围住擒拿这少年,袁旭升带着其余属下去追先前那轻功高明的黑衣贼人。
此时天色微明,宫中警声大作,各处匆忙点起的灯笼火把还亮着,更多御林卫闻声赶来围追堵截,可惜终归晚了一步。那飞贼似是颇为熟悉宫中地形,专捡冷僻无人把守的所在,但见黑影在重重殿脊上连闪数次,失了踪迹。
相比之下,那名被围住的纤秀少年出奇地好抓,神情迷惘,反应也跟不上,几乎没来得及抵抗就被一拥而上的众侍卫牢牢制住,继而五花大绑。
天宜帝晚上宿在兰亭宫,天不亮就被外面的嘈杂惊醒,闻说又是进了夜盗,怒得将手中茶盏掷在地上:“这帮无法无天的贼子将朕的重华宫当成了什么地方,他自家的后院,只要想来就来逛一圈么!李统领人呢,怎么不来见朕?”
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这样大的火,显然是被连连袭扰的贼匪彻底激怒了,在旁服侍的吴庸和前来禀报的袁旭升都是暗暗叫苦,袁副统领低声禀道:“回陛下,李统领昨日外出,现下还未回转。不过适才擒住了一名贼人,待属下审问于他,或可知晓来龙去脉。”
前几日,李平澜接连数次接到北辽函谷上人的约战帖子,由于对方算得武学宗师身份,总避而不战不合适,因此昨日答应出宫应战。以他的修为,世上罕逢敌手,但一旦对上了就不是一时三刻能分出胜负的。定下的时辰本是黄昏,结果离开后却是彻夜未归。
天宜帝这才想起,此事李平澜预先向自己禀过。他听说已擒获逆贼,怒气略有平息,便问起是何等样人,具体过程如何。
袁旭升处事干练,是李平澜的得力副手,自从辽金使节到洛城滋事,御林卫与静王府隐隐建立了互通有无的合作,琅環帮了不少忙。他从前未见过关绫,但对于静王身边的少年暗卫,已然不止一次有所耳闻。今日追捕盗匪却意外擒住了关绫,还有黑衣蒙面人逃走前那句大喝,他总觉得透着蹊跷。潜入重华宫行窃本是鬼祟之举,再狂妄的人也要隐藏身份目的,同伙之间更恨不能使用暗语,哪有这般自动叫破的,声音还放得极大,像是生恐旁人听不清。如果当真是为了取得什么要紧物事,今后还指望能找得到吗?
只是他也难以下判断,关绫被制住后的表现同样奇怪,只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地方,而后就一言不发,但他头上束发用的,却分明是前些日子宫里唯一失窃的那枚白玉环。
天子见问,唯有实言回答,他将当时情景扼要述说一遍,正想提到自己的分析,倏然发觉皇帝的表情已在短短一刻间变得异常难看。
“解药,”短短两个字,天宜帝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你可听清了确实是这么说的?”
“确是如此,在场除了属下还有好几个人,大家都是亲耳听闻。”袁旭升瞬间有种极度危险的感觉,背后的汗毛片片直竖,再不敢多言。皇帝的反应就如被触到了逆鳞,来人提到的解药看来不仅真有其事,弄不好还是皇室的阴私忌讳。
“你说抓到的刺客名叫关绫?” 天宜帝阴沉着脸又问道,“可查到他是什么身份,受到何人指使?”
“属下赶着向陛下回报,未及审问,尚不知他的来历。”袁旭升小心地答道。皇帝神色不善,他不想从自己口中说出静王,索性先拖延时间,等李平澜回来再说,“请陛下稍待,属下这便去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