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帝阙韶华 薄荷酒 5400 字 4个月前

事态紧急,洛凭渊将林辰转述的侯府密谋匆匆说了一遍:“四皇兄可知宫中情况,父皇当真向皇兄问罪?”

“原来有这么一段,大皇兄料事果然一丝不差,既然知道了详情,要救人就更有数了。”洛临翩一言不发听他说完,便简短地将自己得知的始末也说了出来,“我恰巧到郊外山中游访,来得迟了,现下只有先进宫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两人说着话,奔行丝毫不减,转眼间已到了重华宫门前。洛凭渊举目一望,便知太子与安王都在宫中。他想到整整一天宫城里没有擒住关绫的风声传出,静王午时便即离府入宫,至今音讯杳无,在在透出不祥,说明必定处处凶险。他心里尚有许多疑团未及相问,层层焦虑如同火烧,忍不住怒道:“阿肃,既知四皇兄不在城中,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平白耽误许多工夫?”自己就这般不值得信托?

秦肃在两位皇子身边下马,他一直默不作声,此时才说道:“主上有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去找殿下。”

洛凭渊不禁气结:“遇上陷害都不说,皇兄在想什么!”如果不是林辰,自己已经一无所知地从靖羽卫所回府了,然后继续懵然无觉地等着静王面圣归来,待到得知情由,已然事过境迁,什么都晚了。

“凭渊,旁的枝节以后再说,我们先进宫办正事要紧。”云王伸手按在他肩头,“大皇兄已经想好了如何证明清白,我们就按他的意思去办,不得已时再让林辰作证。阿肃不便进宫。就到静王府的车马上等着,有事也好接应。”

他顿了一下,又冷冷说道:“我早就说过,大皇兄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不拿自己当回事。眼前的生死关都不知能不能闯过,还要顾虑着怕五皇弟受到影响。我只管救人,其他可顾不得许多。凭渊你记住,今日踏进重华宫,凡事由我出头担着,你控制好自己不要意气用事,尽量少与父皇争执,其他百无禁忌。”

静王身中奇毒的事,他也是才刚知晓,正在恼怒,此刻见洛凭渊显然也被蒙在鼓里,愈发气不打一处来,能叮嘱两句,还是看到五皇弟脸色不对,怕他言行失态才勉强压住性子。

深受圣宠的四皇子与五皇子联袂而来,重华宫中又添了一层肃杀。大皇子被罚跪长宁宫外,三皇子守在东偏殿,太子殿下更是连发数道严令,宫中每个人都感到暴雨将临,到处都是蓄势待发的雷鸣电闪,巍巍宫城似乎随时会被动摇甚而整个翻转过来。

东偏殿中已点起煌煌灯火,当云王与宁王进来时,正安坐喝茶的洛君平却觉得空气瞬间一冷,仿佛连跳动的烛焰都被冻结。他第一个念头是来者不善,太子怕是要控制不住局势,今夜又要有好戏;接着又十二分地不以为然,暗骂洛湮华不过是罚跪,连根汗毛都没伤着,包括太子在内,人人都如临大敌、大动干戈,偏生静王就这么金贵?洛临翩也不知在哪里得了消息,亲自来找麻烦不说,还拖上洛凭渊助阵。

“四皇弟好大的雅兴,这么晚了还进宫。”他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去,“五皇弟也是一般,天都黑了,早就过了问安的时辰,要办什么事都不是时候,怎么还登三宝殿?”

“我有要事,须得即刻面禀父皇,是关于大皇兄的。” 洛临翩看了他一眼,目中寒意迫人。他适才已找了个宫人问明情势,心知没时间与安王啰嗦废话,“负责通禀的内侍哪里去了?”

“四皇弟的口气还真不小,你要求见,父皇就得见你吗?陛下被大皇兄气得几乎犯了病,早已回后宫养歇,谁都不见!”洛君平冷笑道,“太子为了父皇身体着想,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前去后宫搅扰。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别仗着父皇面前得宠几分,就在这当口去找不痛快!父皇若有不适,便是禹周天下的大事,谁担当得起?”

“看来,三皇兄是要帮着太子殿下坐镇了,好威风啊。”洛凭渊淡淡道,他心中焦急,也不欲虚以委蛇,“宫禁若是二皇兄的命令,他现在何处?我倒要去问问,父皇没下旨,重华宫何时成了太子当家了?”

“洛凭渊,太子为储君,你是臣下,敢如此无礼?”安王还没听过宁王用这种语气说话,心中暗惊,面上却是恙怒,“太子殿下怕大皇兄在长宁宫外跪得太寂寞,刚才去探望,你想落个不分君臣长幼之罪,就去找吧,正好陪着一同罚跪!”

洛临翩四下环顾,东偏殿服侍的内侍见三位皇子一见面就硝烟四起,早已吓得不知躲到何处,即便叫了出来,只怕也推三阻四不敢去通报。洛文箫搬出太子的身份明着拦阻,自己虽然不惧,但如果硬闯后宫,中途耽搁纠缠必多,眼看就是戊时,哪里有这个时间。

他当下冷笑道:“你以为洛文箫拦在中间,我就见不了父皇么?也罢,今日就教你开一开眼界。”言毕一拂衣袖,转身就出了大殿。

“四皇兄,听说父皇在莲妃娘娘处,你先去芷汀宫,”洛凭渊与他一同快步而出,将安王撇在身后。他想到皇兄武功已失,以洛文箫的恶意,难保不会趁机下毒手,心中一阵焦急,立时便想赶往长宁宫,“我去找太子理论。”

“去芷汀宫太慢了,父皇还可能推脱不见。你我能等,大皇兄却等不了。”云王说道,并没有转往后宫的方向,静王不愿意让洛凭渊得知碧海澄心的存在,可到了该知道的时候,又何从瞒起,他清寒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幕下的宫城,“既然今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得弄出点声势来。凭渊,你去守着大皇兄,别让他出事,至于我,现在就去敲夕闻鼓。”

第九十八章 夕闻雷霆

重华宫城座北朝南,进了午门,前宫泰和门遥对紫宸殿。在泰和门东侧,一座两层楼台巍然而立,名为朝夕楼。

在整座皇城之中,朝夕楼也是相当不寻常的存在。它建于禹周开国之初,高六丈六,整座建筑不设门户、四面透风,里面常年派驻御林卫值守,唯一的职责就是看守置于楼中的那面夕闻鼓。

据说夕闻鼓乃是洛氏开国先祖为了警诫后代子孙,向天下万民昭示皇室严明,特为钦命而设。整座鼓直径七尺三,鼓面为暹罗国进奉的异兽皮制成,传说当夕闻鼓敲响时,声如九天雷霆,不仅震荡整座重华宫,而且足以传遍洛城方圆十数里每一处角落。

夕闻之名,与朝夕楼一般,同出于先祖皇帝钦赐,既有天运难测,福祸朝夕之意,又感慨于朝闻道,夕死可矣。只因动用这面鼓,本身就意味着有紧急事态发生,或是关乎禹周国运,异或遭遇重大冤屈又无处申诉,必须直达天听。对于天子而言,朝未能闻道,夕闻虽然晚了,总胜于无从知晓。夕闻鼓一响,无分昼夜晨昏,皇帝不论身在宫中何处、正在做什么,都必须立即中断,赶往紫宸殿升座,处理情由始末。

如果严格遵守祖上圣训,那么上至朝廷命官、宗室亲族,下到平民百姓、贩夫走卒,都有权利登楼击鼓。然而想也知道,干系如此重大,朝夕楼又位于宫城之内,连进宫上朝的官员们都难以接近,即使拼却性命,夕闻鼓仍旧咫尺天涯;此外,纵然理由再充分,惊扰御驾仍是重罪,擅用此法者,难逃刀山钉板之刑。前因种种,过往百余年来,夕闻鼓只被敲响过一次,矗立于泰和门侧的朝夕楼,更像是先祖皇帝留下的一处象征。

洛凭渊的瞳孔瞬间收缩,云王的最后三个字令他惊觉,这的确是目前最快的法子。任凭洛文箫如何拦阻,绝想不到夕闻鼓会再度响起,而天宜帝也无法违背祖制,继续呆在后宫不出。

“四皇兄,长宁宫那边你去,我登朝夕楼。”他立即说道,“过几日就要与辽人比武,父皇不会责罚我。”

“不比武,也没人敢提让我滚钉板,怕他怎地?”云王眉头一蹙,凌然说道,“你和我不同,不能冒然出这个头。凭渊,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大皇兄为了不让你蹚进浑水,已经拼尽了全力。别再多说浪费时间了,快去,分头办事!”

他的语气干脆决断,毫无商量余地。洛凭渊点了点头,犹记数月前云王初归,登门踏访,那一日梅花映雪,三人在小亭中煮酒品茗,共论未来功业。立下的约定言犹在耳,其中分量竟比自己所能想到的还要沉重千钧。他说道:“多加小心,我等你的鼓声。”

当云王和宁王还在东偏殿与安王理论时,长宁宫外,洛文箫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他此刻比宫里任何人都要悠闲自在,还让负责看守的内侍搬来一把椅子,施施然坐在大皇子身边。

洛湮华觉得已经很久不曾这样冷过了。夜晚的寒风并不似冬日般凛冽,却有种深入骨髓的湿寒。明明知觉已经麻木,为什么仍会感到掏空般的寒冷在体内扩展,所到之处,四肢百骸像被刀刃不紧不慢地刮过,无休止地疼痛酸涩,伴随着阵阵虚脱。

洛文箫就坐在不远处说话,声音近在耳边,像是生怕自己听不到般喋喋不休,但他仍然没听清几句,那嘲讽的语气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甚至难以吸引注意力。头很重,身体里的痛楚却依然清晰。是啊,这只是开始的前奏,待到毒性真正发作,各种更酷烈的苦楚会纷至沓来,令人生不如死,连昏迷都是难求的奢侈。

随着时间推移,许久前第一次承受碧海澄心折磨的记忆变得清晰,就像随着潜藏的毒性一同被唤醒了,他心底一片空落落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