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帝阙韶华 薄荷酒 5400 字 4个月前

“大皇兄,枉我对你说了许多,你怎么一言不发,可真是教人失望,平日的口才都到哪里去了?”洛文箫脸上带着最温文尔雅的微笑,语气如春风般和煦,“长宁宫是个好地方,生长于斯,又命绝于斯,也算适得其所了。可惜,跟着你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进不到宫里,只有我好意来送行,你不感激么?”

说到这里,他见静王没有反应,又微微俯低了身体:“还在等着有人为你说情?宫门关闭的时辰马上就到,能帮助你的人怎么一个都不见?可叹啊,用尽心思拉拢这个、笼络那个,关键时刻谁也派不上用场。告诉你吧,唯一向着你的洛临翩,早早就出城游玩去了。”

从方才起,冷嘲热讽就像决了堤的水一样,或许是太子平日装得太久,压抑过度,一朝得势便急着发泄。洛湮华仍然没有回答,他实在太难受,每一分力气都被病痛抽走,只感到自己随时会脱力倒下去。冷汗在沁出的瞬间就被寒风吹干,太子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入脑海,他模糊地想,如果找不到临翩,阿肃可怎么办,他一定会急死。

在渐转黑沉的夜色里,洛文箫看到静王的脸色异样地白,就像生命正从身体里一点一滴流失而去。还真是遗憾,周围太暗了,不能捕捉到隐藏在平静面容下的每一丝痛苦,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巅峰,值得日后反复回味,一如当年被册封太子之时。

为什么会如此仇恨洛湮华?他而今也说不清楚,只是很早就知道对方是你死我活的敌人。甚至在自己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被这位仅仅年长一岁的兄长压得不能翻身。他当然要掠夺回来,储君之位、血脉亲情、清白的声名,能从皇长子身上剥夺并且据为己有的一切。他也不明白为何会日渐执着疯狂,或许是在韩贵妃引导着开了个头后,尝到了好处。越是深入,越是欲罢不能,发觉静王原来拥有过那么多天生的优势与禀赋,而反观自己却太过贫瘠。他已经深陷其中,只要洛湮华未死,就停不下手。不过这一切终究要结束在今夜,因为是险胜,滋味愈发美妙。

“大皇兄,看来父皇没打算给你解药,你可怎么办?”他笑道,“你要是不行了,琅環那些下属群龙无首,再遇到意外可要如何应对?你不抓紧现在好好求恳我么,说不定为弟会看在相处多年的份上好生关照,就如当年我母妃答允琅環娘娘要照料你一般。”

静王仍然没有出声,连神情都毫无变化,像是根本没听见。太子便有些不快,除了等着欣赏毒发时辗转万状的惨痛,他还要看到静王情绪上的失控与崩溃,苦苦哀求或是破口痛骂,都会使得这场胜利更加完美。

“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可惜还是不够聪明。明知我母妃当年如何扳倒皇后,你怎么还敢将赌注押在父皇身上呢?今日之败,实在是不冤啊!”他摇头叹息,语气里居然真的有一丝惋惜,“当年母妃孤注一掷,能赢下十年胜局,靠的全是父皇;如今你拼了性命好不容易将我逼到无路可走,又是因为父皇功亏一篑。你或许还在赌,他说不定会回心转意放过你,还是死心吧,有我在此,只要不是父皇亲临,就算解药到了面前,你也没机会咽下去的。”

他从座椅上徐徐起身,走到静王面前,低头凝视那张已经退去了血色与生气的脸庞,轻声说道:“听说中了碧海澄心的人,最是怕冷,夜寒露重,大皇兄病弱的身体能撑多久呢,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别担心,为弟会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不会容许任何人打扰。”

话到此处,他忽然凑得更近了一些,几乎贴近了静王的耳边,毫不意外地看到洛湮华脸上掠过一丝厌恶:“四皇弟和五皇弟都是人才,可他们经历得太少,无论十年前还是现在,既看不透诡谲权谋,又分不清人心险恶,所以生死关头谁也不在。今后没有你,他们不是我的对手,特别是宁王,他现在可是正在鼎剑侯府接受款待呢。”

说到最后一句,他看到静王低垂的眼睫颤了一下,不由一阵满足:“你不肯为了琅環求我,那么换了五皇弟呢?只要恳求得诚心,说不定将来我念着兄弟情分,会对他稍微手下留情。看他直到如今还对你冷冷淡淡的,我都有点不忍心了,可叹洛凭渊这辈子都没机会知道你有多宝贝他了。”

他仔细盯着对方的神态,但仍然没找到期待的情绪变化,无论惊惶、愤怒还是脆弱,洛湮华的脸上只有漠然,甚至连目光都未曾抬起。

“二皇兄,你在做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叱责,声音清脆。

洛文箫正在全神贯注的兴头上,没料到有人敢来打扰,一惊之下略略后退。丹阳公主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将静王挡在身后。

“原来是皇妹,这么晚了还出来乱走,难怪父皇总是要你多学规矩。”洛文箫心中恼怒,面上却微微笑道,“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快些回去吧,别给容妃娘娘添麻烦。”

“我在房中气闷,出来散散心。没想到夜黑风高,到处都乱糟糟的有人拦路,避着走了几步就转到了这边。”洛雪凝方才见到太子与静王离得太近,像是要做出不利举动,才情急喝斥出声,她若无其事地说道,“内侍都到哪里去了,怎么让两位皇兄单独在此,连个使唤服侍的人都没有,这等没规矩,若是父皇知道了定会不快。”

洛文箫心下微凛,他的诸般作为打着尽孝的旗号,但仍是逾矩,若被洛雪凝在天宜帝面前添油加醋地揭出来,必然十分不利。

洛雪凝却顾不上多说,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一件厚披风,给静王披在身上,发觉触手冰冷,像是失温得厉害,待到凝神看去,顿时被他苍白如死的脸色吓了一跳,失声道:“大皇兄,你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洛湮华听到皇妹在身侧说话,眼前隐约是少女如花的面庞,但是随着时辰逼近,身上毒性已经开始彰显,他体内的疼痛越来越甚,如同冰针攒刺。适才不愿理会洛文箫,这会儿想说话却已提不起力气。他不想吓到雪凝,勉力吐出几个字:“没事,只是,有些晕。”

“不能再跪了!”他的样子不对,声音也不对,洛雪凝一阵惶急,“大皇兄,你站得起来么?我扶你去偏殿歇息,得赶快召御医。”正想让侍女过来一同扶起静王,旁边却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雪凝,你该闹够了吧。”洛文箫冷眼旁观,沉沉说道,“父皇亲口让大皇兄在长宁宫外长跪反省,没有旨意,谁准你擅自给他加衣服、扶他起身,当父皇的话是儿戏不成?得不到教训,他下次再冒犯父皇,你承担得了责任?”

“二皇兄搬了椅子坐在这里半天,没看见大皇兄病成什么样了?不立即派人向父皇报讯求情,连内侍都遣走,安的是什么心?”丹阳公主勃然大怒,回身逼视太子,“父皇是要大皇兄罚跪,可没说任由他生生病死冻死!别人怕你,我可不怕,这些我统统要禀告父皇!”

“看不出,皇妹还会威胁人,你这是对我说话的态度?看来父皇真是太宠着你了!”洛文箫冷笑道,他已无意维持谦谦温文的形象,“我只知任凭什么事都比不上父皇的康健来得重要,皇妹再心疼大皇兄,也别想着抗旨,否则休怪我命你也一道罚跪。”

他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多少忌惮几分。洛雪凝不谙武功,想将她推开只消动一动手指,然而比武尚未结束,丹阳公主在宫中的地位甚是超然,她若出了事,对着满城参擂的英杰都不易交代。

洛雪凝将静王身上那件披风裹得更严密些,觉出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像是随时都会支撑不住。如果命侍女或者内侍去后宫通禀,这些从人必定会被拦在天街的景清门;要是自己亲自去,就得从静王身边离开,太子说不定会借机暗害。她心中一时彷徨无计,急得眼泪快要流下来。

从东偏殿到泰和门,距离并不多远,洛临翩快步朝东首朝夕楼而去,他的一袭白衣在夜风中浮动,身后跟着几名亲随。守在楼外的御林卫立时迎上前参见,一个个由于过度惊讶而有些失措,四殿下难道是……?

“免礼,”云王略一示意,足不停步地朝楼中走去,几名御林卫连忙挡住去路,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说道:“殿下,此乃重地,不可擅入。”

“都给我让开,我有要事,需借夕闻鼓一用。”云王淡淡说道,“怎么,本王没资格动用么?”

“当然,殿下当然有。”即使对于风光自负如御林卫,平定了北境的四皇子也是天人般的人物,被他看一眼、斥一句,都甚为荣幸,闻言不由为气势所慑。但是守卫夕闻鼓乃是职责所在,为首那人仍不敢让路,磕磕巴巴说道:“兹事体大,何必非要动用这般手段,殿下三思啊!小的们奉命轮值,鼓声一响,我们个个有罪,求四殿下体恤,是否先知会李统领一声?”

“住口!再耽搁时间,你们才是肝脑涂地也担当不起,就算李统领在此,他也不会反对。”洛临翩有些不耐,冷斥道,“我要硬闯,你们拦得住?快点让路,别等我下令动手!”

一天之内宫中事端频出,众御林卫已约略耳闻,包括李平澜的态度,如今见云王神情冷峻,心中更添了惊骇,大皇子出事竟如此要紧么?

他们相互望了一眼,脚下移动,一声不吭避到了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