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芊堇本是这么想的,可惜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警察。
最先出问题的不是她,而是宋芳裕。
当日的情况其实非常混乱,绑匪们虽然已多次踩点,计划周全,但没料到虞芊堇因为患病,终日疑神疑鬼,生怕自己这病被发现,过度紧张的情况下,居然让她躲过了一下,成功跑回了车上。
但跑回车上也不代表安全,绑匪穷追不舍,他们人又多,三辆车几下就要将虞芊堇她们堵住,这种情况下,宋芳裕和虞芊堇便起了心思,让宁瑟瑟顶包,哪怕很快被绑匪认出来,也能争取到一些逃脱的时间。
没想到抓住宁瑟瑟的正好是不熟悉虞芊堇长相的绑匪,他们没发现抓错了人,居然就这么让虞芊堇给跑了,事情已经算失败,在这种情况下,若是留下宁瑟瑟的命无疑是增加被警察抓到的概率,虞芊堇心里知道,宁瑟瑟活下来的概率极小,而结果也如她所愿。
虽然宁瑟瑟并非宋芳裕和虞芊堇所杀,但很难说她们故意把人丢下去顶包的行为会负什么责,虞芊堇一向给自己塑造的形象也不允许她把这事暴露给警方。
她表现的是很自然很悲伤,可惜宋芳裕的演技比不上她。
警察本就因为绑匪和她们口供对不上而疑惑,又因为宋芳裕的表现,更是敏锐察觉出,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可惜即便宋芳裕六神无主,有虞芊堇搅混水,案情也陷入了停滞,很难推进。
一时没能从口供这里得到信息的情况下,警方决定重新验尸。
之前因为死者面容清晰好辨认,所以便直接确认身份,没有验dna,这次验尸便顺便验了一下dna。
这不验不知道,一验,直接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死者居然不是宋芳裕的女儿?那她是谁?
在警方严谨认真的锐利目光下,原本只是一桩绑架案,牵扯到最后,居然还挖出了别的、尘封了二十年的案子。
……
薄辰疏是在询问绑匪案情进展时,听许恪说的这件事。
许恪语气略显夸张:“现在消息还没公布,咱们也是因为协助抓捕绑匪才能了解一些,虞家人自己都是刚刚才知道呢。”
“真没想到,虞家养了二十年的女儿居然是个假的,而真的就近在咫尺,却没人发现,原本以为这次绑架死的不是虞小姐,对虞家来说算幸运,现在看来……堂堂虞总,居然就这么让一个保姆戏耍,亲生女儿死了都不知道,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了!”
许恪很唏嘘。
想到年仅二十岁的年轻女孩,一辈子被人鸠占鹊巢,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当了一辈子的保姆之女……那保姆肯定不会对她多好。
生前过得不好,死还死得凄惨,哪怕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也觉得惋惜。
就不知道作为她的亲生父母,虞家夫妻是什么想法了……
“现在二少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他当初为了这个假小姐跟您翻脸,若他知道了——”
许恪很快便住了嘴,他知道薄总不会感兴趣,只是说明进展时顺带感叹了几句。
“不用管他,他要钱别给,也不用给我汇报他的近况。”
果不其然,薄辰疏表情毫无变化,淡淡吩咐完堂弟的事,又道了声:“女儿近在咫尺却认不出,愚蠢。”
然后便接着问接下来的安排。
许恪一项一项给他报告,眼神却有些走神地,往他身上飘了一下。
总觉得薄总近两年越发冷漠了,这次抓住了绑匪,姜夫人那边病情却再度恶化,薄总也……
不过这些轮不到他来担心。
许恪嘴上卡了一下,不敢再多想,收回思绪认真报告。
……
另一边。
虞家人此时正在听警方告知他们新的进展。
亲子鉴定结果上周已经出来,被摆在了他们面前。
死去的,确确实实是与虞家夫妻血脉相连的女儿,而活着的,确确实实是与宋芳裕血脉相连的女儿。
还能怎么解释呢?
所以……这二十年来他们捧为掌上明珠的虞芊堇,其实不是他们亲生的,而那个不被人喜欢的、孤僻寡言的保姆之女,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虞智为、钟纭,还有虞珩,三人坐在那里,就如同行尸走肉,呆愣愣的,用茫然的眼神望着对面的警察。
“……情况就是这样,宋芳裕已经全部说了,这属于公诉案件,调查结束后,我们将移送检察院,三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
一室寂静。
一种难言的、压抑的气氛在空中弥漫,凝结着尚未明晰、尚未爆发的感情。
三人有不断用力眨眼的,有不断用手揉捏眉心的,也有只是呆呆靠在椅背上的。
过了半晌。
钟纭终于想起来什么,用涩然的、如同生锈的齿轮般的声音,一顿一顿地问了一句:“那、小……不,虞芊堇呢?”
警察摇了摇头:“她什么都不肯说,现在无论是关于绑架案,还是宋芳裕偷换孩子的案子,她都一言不发,希望她可以配合调查,我们才可以进行下一步。”
“……谢谢。”
钟纭没再问虞芊堇的事,眼神空空地向警察道谢。
警察叹了口气,看他们的眼神有些怜悯:“你们的女儿……补充鉴定已经完成,报告已经出了,你们可以联系殡仪馆安葬她了。”
“……”
三人都说不出话,只是僵硬地点点头。
“安葬”这样的字眼,过于陌生而冰冷,和“女儿”这个身份连接在一起,更是让他们毫无真实感。
不,他们养育了二十年、投注了最真挚的感情的那个女儿确实没死,死的是那个阴沉不讨喜、总是耍小手段欺负人、能力糟糕还品性不佳的女孩。
可是那个女孩,才是和他们血脉相连的人,才是当初钟纭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这是必须要接受的事实。
虞家三人心中都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
他们畏惧于去回想从前,畏惧于去回想宁瑟瑟,回想一次,心中就会痛上一分。
尤其是想到从警方那里得知她死讯的瞬间。
那时卑劣肮脏、见不得人的小想法,如今化为了沉重的巨锤,又或是尖锐的利剑,只要一回想,头脑就如蒙重击。
再想到她死的那样绝望,那样无助,她那时是什么心情呢?她是不是很恐惧、很绝望?
可是如果不是这件事被挖出来,居然没人会真心为她痛苦,也没人会真的心疼她。
宋芳裕那个歹毒的东西当然不会,他们这些被蒙在鼓里的亲人,满心满眼也是自己心爱的芊堇,分给她的那点惋惜和遗憾,显得虚伪又轻浮。
虞家人终于想到,孤零零死去的宁瑟瑟,她的命运到底有多么惨白。
“……她只是个没有被用心教养过的孩子。”
虞智为轻轻地、又是无比沉重地闭上眼:“不管她有再多的性格问题,都掩盖不了她受到的不公。”
他们对宁瑟瑟素有偏见,可是如今,那些偏见都不再重要。
“是我识人不明,我竟然没看出宋芳裕的本性,也没认出自己的孩子……是我们有愧于她。”
他的声音微微发哑。
距离得知这个真相已经过去一周多,他们有充足的反应时间,可以去想明白其中关节。
哪怕再不愿相信,他们也被迫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重大打击。
如果是在宁瑟瑟还活着的时候,他们或许还不会这样痛苦,看不到一点希望。
但宁瑟瑟偏偏已经死了……
她死了,意味着一切已经没有任何余地。
刚刚得知毁掉一个家庭的真相,接着就是至亲的死亡。
先前隐匿不发的疼痛如潮水般、后知后觉地轰然奔袭而来。
再看当时得知死讯时,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不,先不要火化她。”
钟纭喃喃出声,表情恍惚:“我要见见她,我还没好好地看看她,我还没认真地看过她的样子……”
当初她满怀爱意,拼尽全力生下的孩子,她一直以为自己将她养的很好,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好母亲。
可是原来,她甚至都不曾认真看过她一眼。
钟纭实在难以形容这种感觉,仿佛心脏和其他内脏都揪在了一起,在胸腔中翻江倒海,发出沉闷且难以忍受的痛,让她眼前模糊泛红,让她耳朵都开始嗡嗡作响。
她也不是不担心虞芊堇,想到身体柔弱的她此时正独自承受着怎样的心理压力,她也焦急。
可是虞芊堇那天下午哼着歌微笑着擦面霜的场景,像被人强行塞进她脑海里一般,不断不断地重复播放。
那是她亲眼看到的。
钟纭不是傻子,经过一个多星期的缓冲,再加上亲生女儿已逝的沉重打击,她的思维能力在混乱之后忽然恢复,并不受控制地高速运转。
她整个人就像失去了感情,不受情绪左右,仿佛灵魂都脱出了躯体,高高漂浮,敏锐地审视着一切。
“……要弄清楚,一切都要弄清楚。”
钟纭声音近乎呓语,双眼却闪烁着执着的光:“那是我的女儿,我要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不能光让警察调查,我们也要查。”
“她都死了,我的孩子……她居然一个人静悄悄地死在那么冷的湖水下,怎么能这样……”
她双手狠狠掐住胸口的衣服,干涸了一个多星期的眼睛,忽然涌起了迟来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