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有点点虐

不久之前还优雅纯洁、高高在上的虞小姐,如今躺在病床上,略显简陋的普通病房内,她对钟纭微微一笑,形容狼狈,神态却不狼狈。

钟纭只感到毛骨悚然。

得知一切之后,再来看这个女儿,她的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只有恶寒。

这个善良、天真、纯稚、温柔的女儿,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妈妈。”

虞芊堇轻轻开口:“好久没见到你,你怎么不抱抱我?”

“……”

医院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浸入呼吸中,带来一阵虚幻的辛辣。

钟纭看着她,眼神酝酿深藏着什么。

她蓦地笑了笑。

“抱你?我更愿意去抱抱我的女儿,而不是你。”

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

“……哈哈。”

虞芊堇手指微微攥紧,在床单上留下褶皱,她扯了扯嘴角:“我不就是你的女儿?二十年相处出来的感情,难道不比虚无缥缈的血缘重要吗?”

“虚无缥缈?”

钟纭观察着虞芊堇的表情,好像发现了她的弱点。

二十年来不止有她投注了感情,虞芊堇同样把她当成母亲了吧。

可惜她不是,她还要借着这个弱点,为自己的女儿报复虞芊堇。

“我看并不虚无缥缈。”

钟纭的语气就和以前一样,轻柔的,仿佛正叫她去试穿新定制的礼服:“我看血缘这东西,真的不得不信。你被我教养了二十年,却还是和你的亲生父母一样,肮脏、龌龊、歹毒、恶心。”

她叹了口气,一字一顿。

“小堇,你真令我失望。”

“……”

虞芊堇脸上的笑意收敛了。

如果钟纭愤怒的尖叫、痛苦的咒骂,她或许不会真的被刺痛。

可是钟纭居然用以往那种口吻,用那种好像很爱她的语气,对她说“失望”。

虞芊堇目光上移,对上钟纭的视线。

那双眼睛如一潭死水。

曾经她以为钟纭这种心软又优柔寡断的人,即使一切都剖开在她面前,她也多少会保留过去的感情。

她以为钟纭是虞家人中最有可能偏向自己的人,对钟纭抱有最大的期待,可惜她好像低估了丧女之痛带来的转变。

钟纭可能是虞家人中最恨自己的人。

“小堇,不要担心,好好治疗。”

钟纭又开口了,她宽慰着虞芊堇:“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你想不想知道你妈妈的情况?我也会告诉你的。”

“……什么意思?”

虞芊堇神情微僵。

钟纭倏地放松了眉眼,柔和温雅。

“不用担心。”

她说:“一切,还不能就这样结束。”

……

宋芳裕的判罚在约一年后下来了。

绑匪们因为以前作案太多,警察侦办过程更长,所以开庭时间更后,不过他们手里几条人命,不出意外,必将偿命。

宋芳裕转送至监狱后,钟纭积极去探视她,表现得就像以德报怨。

唯有被她探视的宋芳裕,和同样经常被她探望的虞芊堇知道她在做什么。

钟纭也知道,自己可能有一点疯了。

她被报复塞满了脑子,被戾气充斥了胸腔。

她用最好的医疗资源供着虞芊堇,逼她接受治疗,然后经常去刺激她。

就用虞芊堇最受不了的语气,装作自己还爱着虞芊堇一样,对她说最毒辣、最诛心的话。

虞芊堇这种人太冷血,唯一能伤到她的,或许也就是从小到大一直依赖而向往的母亲了。

钟纭手握着最锋利的武器,对曾经爱到骨子里的孩子肆意攻击。

她不要虞芊堇干干脆脆地死,或是得意而疯狂地活,她要虞芊堇再也不敢露出那副毫无愧悔的高傲模样,她要虞芊堇为宁瑟瑟的死真心感到后悔并恐惧,她要虞芊堇崩溃。

每当这样做完之后,钟纭又会去见宋芳裕,并仔仔细细告诉宋芳裕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和虞芊堇的每一个反应。

宋芳裕不是最爱她的女儿吗?这样才能直戳她的痛处。

看到那两人的表情,钟纭才能短暂获得一点安慰,短暂地平静一些。

有时候钟纭也觉得自己很可怕,简直已经像个面目扭曲的怪物。

可是想到宁瑟瑟在宋芳裕和虞芊堇那里遭受的一切,她又觉得哪怕自己这样扭曲,也无法比拟宁瑟瑟当初受到的伤害。

好像怎么都不够,怎么都是折磨,怎么都无法让那两人偿还宁瑟瑟的命。

午夜梦回之时,钟纭总会无数次回想有关于宁瑟瑟的一切片段。

她无数次想着,如果回到这个片段,她要怎么做,要怎么维护瑟瑟,如果回到那个片段,她要怎么安慰瑟瑟,怎么哄哄她,让她露出笑容。

她在心中模拟了无数遍,可惜都是梦,一切都是无济于事。

这样的情况维持不了多久。

钟纭和虞智为的身体很快都撑不住了,那对风光优雅的豪门夫妻,以前有多么令人艳羡,如今就有多么沧桑惹人唏嘘。

虞芊堇那边,他们断了一切治疗,宋芳裕左右已在狱中中风,据说神智都已经不清晰。

于是虞家夫妻两人便扔下手中一切,都丢给虞珩后,默默然离开了沅城。

围绕虞家的这桩大戏看似已经落幕,但它带来的影响却一直扎根在那座老宅中,扎根在虞家人心里。

虞珩提前接手虞氏,本就历练不足,孤木难支之下,更是每日焦头烂额。

他的心理疾病越来越严重,不过他没告诉任何人,只是惩罚自己一般,沉默地撑着一切。

偶尔,在极端疲惫和孤独带来的空寂中,他会疑惑。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到底为什么要遭遇这一切?

这个答案,没有人告诉他。

……

就在虞氏集团每况愈下之时,看似蒸蒸日上的薄氏也出现了外人难以察觉的危机。

整个公司的气氛都越来越冷凝,越来越缺乏人气儿。

本就深居简出的姜夫人据说病情恶化得厉害,薄二少没了虞家的假小姐,人差不多废了,本就人丁单薄的薄家,只有薄辰疏这唯一一根支柱。

可是薄辰疏……

许恪瞄了一眼已年过三十,气势越来越可怖的老板,早已不敢如从前一样时而插科打诨几句,尽量简洁而生冷地报告完一切后,他看着薄辰疏颔首,一言不发地继续工作。

此时已经是深夜,他要下班回家了,而近一年,薄辰疏还会一直处理工作,让工作填满他的所有,只有在身体发出预警,不得不闭眼时,他才会休息一两个小时。

怎么说呢,好像不把自己当人了似的。

许恪心中惴惴,但也不敢劝,汇报完便自己回家。

电梯里,他叹了口气。

薄家的悲剧,薄总的悲剧,可能只有回到过去才有可能改变,如今眼看着一切都向糟糕的方向走,但谁都没办法拉回来一点。

如果多年前那场车祸,没有发生就好了……

这一点,其实不只是他在希望。

线条平直单一,过分冷沉的办公室内,仍在办公的薄辰疏,脑中也偶尔会飘过这样的想法。

不过谁都知道这只是幻想。

夜色愈来愈浓,今天的夜晚,黑沉到仿佛没有一丝光线。

电脑屏幕亮着,薄辰疏的手指速度渐渐放缓,他眉毛紧皱,明明感觉自己还没有到极限,却不知道为何,眼皮越来越沉重。

怎么了?

意外的,他并不怎么恐慌,还是习惯了的平静。

很快,容不得他多想,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他最后一缕思绪。

作者有话要说:我本来想让那个薄总重生的,但是想想,这个薄总重生回去不是更有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