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的路上只有这么一个插曲,马车的车轮很快就从地表的凹陷里被抬了出来。
但秦晞并不急着赶路,而是带着女儿在周边的野地里慢慢走了一阵,秦玑衡带着护卫的队伍和马车缀在二人身后,他也很想上前去跟这个过分脆弱的妹妹相处,告诉她自己并没有恶意。
但秦文卿已经被张母的毒杀吓破了胆,除了父亲,她不愿意也不敢让任何人接近自己。
就连像现在这样,走在宽阔的,人烟稀少的道路上,她也总是用一双惊恐的眼睛小心又渴望地看着四周,能没过脚面的浅草,影影绰绰的丛林,还有高阔清澈的天空,散在碧蓝天幕下的一缕缕微云。
从前她总是坐在院子里,望着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陈旧的小院墙根爬了一片青苔,从隔壁伸过来一颗李树的枝干很快会被钱婆子命令着剪去,秦文卿的小院里除了每个月都要送来的各色绣线,就再没有其他新奇东西了。
在她的记忆里,偶尔会闪过一缕除了那片陈旧小院以外的亮色,但她实在是想不起那到底是什么了。
秦文卿被张母用礼教,用长辈的身份困在那里的时候,唯一能期盼的,就是在外读书的张遐回家的日子,在这一天她会被允许走出小院,去吃一顿张家所谓的家宴——哪怕她只能站在一旁为张母布菜,但往往张遐会在家宴结束后送她木簪贴画之类的小玩意儿。
秦文卿曾以为自己只要乖乖听话,等到张遐高中回来,等到他们正式圆房,自己就能结束这枯守的日子。
可她只等来了一碗毒/药。
秦文卿用力吸了一口山林的草木清香,她感觉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洗掉了一样,这条道路长而笔直,哪怕她抬起头踮着脚,也看不到尽头,这四周的山林里偶尔会蹿过一只兔子,风悠悠地吹着,她目所能及的一切里都已经没有了爬着青苔的旧墙,而在自己身侧的,也不是满脸横肉,目光凶狠的老嬷嬷。
而是早已记不得面貌,却又如此熟悉心安的父亲。
父女俩一直一直走着,秦文卿的步子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逐渐加快,她很少出门,张母甚至想过要给她缠足,那是秦文卿有生以来哭嚎得最为惨烈的一次,那个时候他们还住在碧水镇,她的哭声招来邻里,好心的邻居指责张母占着人家的家财,还要用早已被废除的前朝陈规来苛待一个孤女,张母好面子,秦文卿缠足的事情便不了了之。
但事后她被张母一连饿了三天,在外人面前一副笑脸的张母凶狠地警告她,以后她要哭,也只能不出声地哭,若是再让自己听见她的一丝哭声,那张母就缝上秦文卿的嘴巴,活活饿死她。
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秦文卿的双脚已经开始酸痛起来,但她舍不得停下,她提着裙子,心里庆幸自己那天的嚎哭声引来邻居,这才避免了被迫缠足,不然的话,就算父亲回来,自己也没法像现在这样轻快地走在他身边了。
微风吹拂少女因走动而泛红的面颊,她感觉自己脸上一片冰凉,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经浸湿了她的双颊。
秦晞递给女儿一张手绢,贴心地没有说什么。
秦文卿反应过来慌乱地用衣袖擦脸上的泪水,擦到一半才踌躇着抬起头,她跟父亲说话时,声音还存着些轻微的颤抖:“父亲......我、这,于礼不合。”
她不能接受除了自己丈夫以外所有男性递过来的东西,张母一直都这么教导她的。
某一次她只是对着来帮忙更换旧家具的帮工道了声谢,张母就罚她顶着水盆在太阳底下跪了一天。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跟外男说话就没什么问题了,年轻人,心思易浮动,你身为我张家的媳妇儿,可不能学着那什么猫三狗四的轻浮/浪/荡!”
秦文卿心想张母那应该是好意的吧,毕竟她只是罚跪,没有再不给自己饭吃,也没有用针线来缝自己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