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凛觉得,温言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她试图对温言提出的要求进行纠正,但顾初云已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好的,那就麻烦您了。”
白凛:“……”
算了,留下来就留下来吧。反正在哪儿都一样,起码温言这里有话本,还有个说话的人……
思及此处,白凛才突然想起来,温言也是能看到她的。
卧槽,又是社死……
她第一反应就是脚趾扣地,但仔细一想,自己其实好像并没有在温言面前做过什么特别尴尬的事情。
她出过的所有丑几乎都是在姜离的面前,毕竟那家伙一肚子坏水,总是故意逗她,想要在他面前保持冷静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可恶!
有了姜离那个大恶人的对比,白凛突然觉得温言这人还是挺好的,虽然之前也装过几次,但起码没对她做过任何坏事。
天呐,她对好人的标准已经变得如此之低了吗……姜离,都是你的错!
白凛想起那个恶趣味的家伙顿时一脸忿忿,这一幕落在不明所以的温言眼里,还以为小姑娘是在不满他的安排,于是微微迟疑,又换了个说辞。
“或者你将她带回去,我再送你一些话本。”
顾初云:“?”
师叔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要送她话本?
难道真如师尊所说,他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
顾初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答应还是拒绝,只好纠结地保持沉默。
白凛倒是觉得这个方案也行,于是继续怂恿:“让她回去就看!不看完一本不准睡觉!”
“……回去就看,不看完一本——”温言想了想,觉得不准睡觉还是有点强人所难,于是轻咳一声,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不准换下一本。”
顾初云:“???”
师叔这是魔怔了吧?逼着她修炼还能理解,哪有逼着人看话本的?
她思考许久,最终还是一脸痛苦地说:“师叔,我不爱看话本……”
温言:“……”
他看看为难的顾初云,又看看期待的白凛,默默权衡,而后轻叹一声。
“那就在这里多待一会,陪我看吧。”
顾初云:“???”
她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师叔了。
虽然无法理解,但对方毕竟是师叔,顾初云也不可能拒绝,于是听话地坐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拘谨一声不吭。
温言随手拿起一本书,白凛立即凑过去,发现居然是一本新的话本。
“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看话本啊,上次那本才刚看完又买新的了?”她啧啧感慨,脸上毫无敬畏生疏之意,自然得仿佛与温言相识已久。
事实上,在她的心里,温言的确早已是她意趣相投的书友了。
温言眼睫微颤,很想与她说话,偏偏面前还有旁人,只好抿抿唇,保持静默。
这时,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微微垂眸,看到自己的手背上多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月色水珠。那水珠转瞬即逝,却又循序不绝,一滴接着一滴,如玉如月,十分虚幻。
他顺着水珠下坠的源头向上望去,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片莹白如雪的少女肌肤。
温言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低声道:“你的伤……”
白凛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以为他是问顾初云,于是便没有接话。而顾初云也是这么认为的,她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回道:
“多谢师叔挂心,弟子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一点惊吓,现在已经好多了。”
“……是么。”
温言微怔,似乎没料到她会回答。他轻瞥一侧的白凛,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重新将视线落到面前的话本上。
这些话本都是他托范衡帮他买的。他对话本不甚了解,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喜欢的故事题材,但听范衡说修真界的小姑娘很喜欢看,想必用来打发时间应该还是可以的。
脑中闪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温言心不在焉地翻开书页,正要认真看下去,顾初云突然惊讶地轻叫一声。
“师叔……你的肩膀!”
白凛听到这话,随即将目光从话本上移开,投向温言的肩膀。
干净的白衣不知何时染上了一片血迹,血迹慢慢洇开,显然是刚流出来的。
她顿时睁大眼睛:“怎么流血了?”
“没事,可能是刚才不小心扯到伤口了。”温言垂眸扫了一眼,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
白凛和顾初云都记得很清楚,温言左肩上的这处伤,是被孟长丰入魔后的那一剑刺中的。
顾初云一听,顿时紧张起来:“那、那要不要包扎一下?还是找医师过来治疗……”
因为温言看上去完全没有要给自己疗伤的打算,所以顾初云下意识以为他不擅医术,需要借助他人才能治愈外伤。
温言平和地笑了笑,轻声安慰:“不用,我这里有丹药。”
顾初云担忧地看着他,迟疑地问:“那……您怎么不用呢?”
白凛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他从一开始便服用丹药,那这点伤应该早就好了,绝不可能拖到现在还未结痂,甚至因为一点小小的扯动而流血。
他现在这个样子,倒更像是从未治疗过一样。可他是号称第一人的剑尊,太微宗掌门唯一的师弟,凭他的地位和能力,想要治愈这点外伤简直轻而易举,为什么要放任它继续恶化呢?
白凛越发觉得奇怪,而温言还在安静思索。他微微侧头,长睫轻抬,泼墨似的发丝从肩头垂落,那双浅淡的眼中似有不解:“我为什么要用呢?”
顾初云一怔。
“反正也死不了……”温言轻笑,“用不用也没什么关系吧。”
顾初云有点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但她确信,温言绝对是这世上最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人。
“……的确。”顾初云只是迷惑了一瞬,很快便由衷地露出崇敬的神情,“您说得对,我应该向您学习,努力修炼,争取有一天也能像您一样强大,内心坚定,不惧死亡。”
温言听了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他的神情依旧温和恬淡,可那双清浅的琥珀色眼睛却郁郁沉暗,仿佛一潭清澈的死水。
“不对……”
白凛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有如呢喃,“……初云,你错了。”
温言眼睫轻颤,却是没有抬眸。
可白凛却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常之处。
他并不强大,也并非初云想得那般意志坚韧、所向披靡。
他只是厌恶自己而已。
顾初云在温言的竹楼里待了没多久,就收到了谢照生的传讯。谢照生在传讯里叮嘱她把剑带上,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但顾初云还是依言照做了。
毕竟经过试炼一役,谢照生在她心中的位置已经今非昔比。
顾初云跟温言道别后便直奔东极峰,远远的,她看到谢照生就站在一棵大树下,日光灿烂,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顾初云的心底升起丝丝甜意,不由自主地,脚步也轻盈许多。
而白凛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却浮现出了温言的面容。
他似乎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样子,就和他所在的碧霄峰一样,永远都是冷清寂寞的。
他会觉得孤独吗?
白凛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
她现在哪有心思去管别人呢,毕竟她现在连自己的命运都看不清了。
一把损坏的剑……她还真不知道自己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初云!”树荫下,谢照生看见顾初云过来,双眼一亮,脸上扬起笑意,“我听说你去碧霄峰了?”
顾初云在他面前站定,理了理衣服,小脸薄红:“嗯,我去问问师叔太渊玄冰还在不在……”
谢照生:“太渊玄冰?你要那个做什么?”
顾初云如实回答:“铸剑师傅说,凛冬是由太渊玄冰打造的,必须要再找一块太渊玄冰才能修好。”
谢照生闻言,突然笑了一下:“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真的吗?”顾初云一听,顿时面露惊讶,“你有别的办法?”
“不能算是办法,不过……”谢照生表情神秘,一边卖关子一边慢慢从身后拿出一把包裹严密的长剑。
“你看,这是什么?”
长剑被包裹在绸布袋中,袋口用红绳扎得严严实实,但仍然露出一截深碧色的剑鞘,看上去古朴而灵动。
顾初云睁大眼睛:“这是……”
“一何碧,宗门试炼的奖励。”谢照生定定地看着顾初云,炽热的目光暗含情愫,“初云,我想把它送给你。”
顾初云呆住了。
“送给我?”她结结巴巴地说,“可这是掌门给你的奖励……”
“是,所以它现在就是我的所有物了。”谢照生将长剑递到顾初云的手里,声音坚定,“我想把它送给谁就送给谁,任何人都不能说什么。”
顾初云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情意,全身温度陡然上升。
他居然愿意将如此贵重又意义特殊的东西送给自己,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她也明白这一举动意味了什么。
顾初云内心欢喜,却又有些忐忑。
小姑娘双颊发热,不敢看少年的眼神,只好低着头小声嗫嚅:“可是……”
“我还是有点舍不得凛冬……”
微风吹拂,扬起少年少女脸畔的碎发。
白凛坐在树桠上,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
他们看起来已经心意相通了,仅仅只是这样安静地站着,都能感觉到空气中萌动的情意。
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知道,凛冬剑已经无法修复了。
即使温言没有明说,但他当时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温言只是怕她失望,所以才会说出那句“再找找看”。
但白凛却很清楚,没了太渊玄冰,凛冬剑应该很难再被修复了。
无法修复的剑就算外观再好看,材质再稀有,也只是一块没用的废铁。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栖川所说的兔子和花,就要变成一块废铁了。
头顶的树叶发出簌簌轻响,白凛抬头看了看,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姜离。
姜离喜欢躺在树上睡觉,偷懒,和猫咪玩耍。
如果她也能轻易地做到这些就好了。
翌日,顾初云背着凛冬,再次爬上碧霄峰。
昨天温师叔并没有一口否决她,她不能这么快就放弃希望。就算只能找到指甲盖那么大的太渊玄冰,她也要拿来给凛冬试一试。
云雾中的碧霄峰仍然安静而冷清,竹亭空无一人,竹楼里隐有烛光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