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云走到竹楼前,正要敲门,突然听到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师尊?
顾初云下意识停下动作,屏息站在了门外。
“你是不是糊涂了?那个魔修摆明了是故意刺激你,你还真把他的话当真?”
范衡的声音略高,听上去比平时要激动很多。
“但他说得没错,我的确不配剑尊之位。”
另一个平静清冷的声音是温言,语气略低,和往常一样听不出情绪。
“温言……这种话你还要我说多少次,师父的死与你无关,你究竟还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可你无法否认,师父的确是因我而死。”
“你清醒一点,害死师父的是慕归枝,该死的人也是慕归枝,不是你!”
“我情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你!唉……”
范衡长叹一声,温言没有再出声,竹楼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顾初云站在门外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该离开还是等他们结束。
过了许久,范衡无奈开口。
“师弟……就当是我求你。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如果实在难受,你就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温言低声道:“我不想见任何人。”
范衡非常不解:“为什么?”
温言微微沉默,说:“……他们的目光令我煎熬。”
范衡一滞,不说话了。
白凛浮在顾初云的身后,只是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温言的意思。
正如她之前猜测的那样,温言应该是很厌恶自己的。但是他又备受世人崇敬,就像那次开坛讲法那样,所有人都将他奉若神明,殊不知这样只会令他更加痛苦。
他从心底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们的尊崇与敬畏。
白凛突然觉得温言也很可怜。
可能比她还要多可怜上那么一点点。
竹楼里的对话终止了,范衡终于放弃劝说,无奈地长叹一声。
“唉……罢了,你还想要什么?我去找给你。”
温言微微沉默:“……太渊玄冰,能找到吗?”
顾初云与白凛听到这句话,顿时打起精神,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范衡:“怎么?你要给我的徒弟修剑?”
温言微顿:“……那柄剑很特殊。”
“这我也知道,毕竟那么漂亮的剑全太微宗也就仅此一把。但它的确不太实用,修不好也没什么可惜的,以后还可以摆在藏剑阁里供人观赏嘛。”
白凛:???
太狠了吧,不给修还要摆起来供人观赏?请问她是动物园里的猴子吗?
温言:“那倒不必了……”
“总之我会去找找看,但你最好还是别抱希望。”
温言低低道:“我明白。”
说完这句话,竹楼里突然响起了略显烦躁的脚步声。正在门外偷听的顾初云这才意识到有人要出来了,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猝不及防的她顿时愣在原地。下一刻,竹门打开,表情严峻的范衡出现在她的面前。
顾初云一慌:“……师、师尊……”
白凛倒是没什么反应,反正范衡又看不到她,要发火也发不到她头上。
谁料范衡并没有生气,他像是早就知道顾初云在外面偷听似的,只是看了顾初云一眼,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多陪他说说话吧。”
昨天不是还让她少说话吗?
顾初云内心疑惑,但还是乖乖应下:“弟子知道了。”
范衡走后,顾初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温言和昨天一样安静沉寂地坐在案前,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顾初云总觉得他在生气。
听到顾初云进来,温言连眼睫都没抬一下,显然是和范衡一样,早就知道她在门外了。
顾初云很尴尬,白凛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尴尬。
虽然这并非她们的本意,但她们还是偷听到了温言内心深处的伤疤。
白凛觉得,这是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行为。
于是她从剑里飘出来,像一团柔软的云,慢慢落到温言的身边。
她微微侧着头,偷觑温言的表情。
顾初云站在桌案前,踌躇着开口:“师叔……”
温言低声开口:“你都听到了?”
顾初云惭愧点头:“嗯……”
温言轻轻叹息,声音淡而低郁:“抱歉,让你听到了这些不好的事情……”
顾初云立在原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劝温言想开点,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觉得不合适。
连师尊都劝说不了师叔,她又能说什么呢?她连事端的缘由都不清楚。
师叔可是最强大的剑尊啊。连最强之人都承担不了的痛苦,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弟子,充其量只是个外人,又凭什么对他妄加规劝?
竹楼里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温言神情低落沉郁,抬手欲送少女离去。
“没关系。”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柔软轻缓的声音。
温言一怔,侧眸望向身侧。
纯澈如雪的少女正坐在他的身边,微微仰起脸,温柔而认真地注视他。
她抬起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背。少女莹白无暇的手看上去通透而温暖,在落下的瞬间穿透了他的手背,像一道柔和的光,与他的手重叠在一起。
“没关系,我不认为那是不好的事情。”
“你只是做了一件错事,就像我刚才在外面偷听一样。”白凛的语气轻柔而耐心,有一种特别的温度,“我们都做了错事,所以我们现在一样了。”
她的眼眸清澈而湿润,烛光映入她的眼底,犹如星辉浮动。
温言怔怔地看着她,心底突然泛起水纹似的涟漪。
“但是……”白凛神色不变,倏然话锋一转,“你明明能看见我,却一直装作看不见,所以你比我还多做了一件错事。”
温言一愣。
小姑娘收回手,叉在腰间,理直气壮地说:“解释一下吧。”
温言显然被这个转折搞得有些迷糊。他怔怔地看着白凛,突然噗嗤一笑,浅色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
他笑得突然,一直垂首噤声的顾初云倏地看到了这一幕,顿时被吓傻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爽朗的青年,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师叔出了问题。
她还从未见过师叔这么开心地笑过……可他刚才不是还在生气吗?
难道真的像师尊说的那样,师叔的情绪不太稳定,进而影响到他的大脑了?
顾初云暗道不好,决定立即去把师尊叫过来。
“师叔,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随口编了个理由,急急行了一礼便要走。温言眼中笑意还未褪尽,一看顾初云要走,下意识出声叫住了她。
“等一下。”
顾初云脚步一顿,慢慢回头:“……师叔还有什么事吗?”
温言笑意清浅,温柔地看着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被他这么一提醒,顾初云如梦初醒,连忙将凛冬从剑匣拔出,恭敬地将其放到桌案上。
“是这样的,弟子实在舍不得丢掉这把剑,不得已才来再问问您,那块太渊玄冰……您还能找到吗?”
这个话题昨日已经提过了,当时温言的回答是“我找找看”,虽然语气不太肯定……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
听到这番话,温言下意识抬眸望向漂浮着的白凛。
白凛笑了笑:“找不到就算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好像总是这样。
“算了”、“没什么大不了”、“这样也很好”……
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温言垂下眼睫,细细地思索。
“你把剑留下吧。”他轻声说,“我再想想办法。”
顾初云走了,破裂的凛冬静静躺在沉香木桌案上。
白凛在竹楼里转来转去,这边摸摸那边钻钻,看什么都觉得无比新鲜。
温言支着下巴看着她,目光柔和而恬静:“这里好玩吗?”
白凛飘回到他面前,坦诚地说:“比初云的小院子好玩多了。”
顾初云的院子充其量只能算是学生宿舍,里面就像客栈一样,一张桌子一张床,除了那些晦涩难懂的剑诀道经,连盆花都没有。
但温言这里就不一样了。
他的竹楼虽然从外面看并不大,但里面却别有乾坤。琴棋书画、古董藏书、花草酒茶……应有尽有,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物件,模样精巧,一看就是法器之类的东西。
如果她有实体,她能整天泡在这里不出去。
更别提书架上还摆了整整两排的话本,虽然这些话本看上去都还很新。
“那你可以在这里多待些时日。”温言微笑。
“那不行,”白凛也托起下巴,一脸认真地说,“初云会想我的。”
温言微顿,委婉地提醒她:“她不知道你在这把剑里。”
白凛:“那她迟早会知道的嘛。”
温言抿了抿唇,眼睫微垂,看上去有些为难。
白凛知道他在想什么,出声安慰他:“我知道我很可能修不好。但想让初云看见我应该不难吧,那天你拔剑的时候,不是有很多人都看到我了吗?”
“那是因为我注入了大量的灵力。”
温言温声道:“即便如此,也只能让你出现一瞬,并不能让你维持太长的时间。”
白凛听了也不气馁,只是笑眯眯道:“那也行啊,只要能让我和初云说上话就好了。”
温言安静看她:“你很想和她说话?”
白凛点点头:“嗯,因为我总是一个人,多少还是有点无聊的嘛。”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的,仿佛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听在温言的耳朵里,却透着淡淡的寂寞。
他长睫轻颤,轻声道:“抱歉……我应该早点和你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