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众们相视而笑,道:“谁听他的!”
“刚才就觉得这货坏得很!”
“走啦走啦,去孟记买点蛋卷,带到鬼市看花灯去咯……”
……
人的一生,会开始新的生活,会认识新的人,可能会和老朋友不期而遇,也可能在某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时刻,和有些朋友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永远分别——很多时候,连他们自己也想不到,原来这样轻易地,轻描淡写地,就永远分别了。
可这一刻,孟夜来迷迷糊糊地想到,所谓生死,不过是一段生命结束,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可以天大地大无所羁绊,也可以寻寻觅觅和所爱之人重逢。
她忽然意识到重筑厉坛的意义——如果没有厉坛供养这些无主无祀的幽魂,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少女脸上已有一丝酡颜。
她盯着长街上奇奇怪怪的幽魂,忽然转过脸,问谢琅,“厉坛结界那么大,要催动祭厉阵法,一次会不会要用很多修为?”
谢琅不置可否地勾唇,“也许。”
少女又问:“你说,北境鬼王他……他做这种事,是为了什么?”
重铸厉坛,再造枉死城,全都是吃力却未必讨好的事情。
谢琅道:“不为什么。”
少女喝了一口酒,眼睛越喝越亮。她蹙着眉,不响,仿佛是在思考一些很纠结很复杂的事情。
谢琅缓缓道:“也许只是因为,有朋友对他说过,变成孤魂野鬼,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他想要找到他的朋友而已。”
少女脑袋已经有点晕,却又喝了一大口酒,仰头看他,拍拍胸脯道:“我也出了一份力!”
从盘算着开这家阴间分店开始,她就没想过盈利的事情。到目前为止,都是拿阳间主店的利润在养这间分店。
聪明的修士不会这么做,精明的生意人也不会这么做,孟夜来脑袋闷闷的,心中却想,“但有时候糊涂一点,也挺好……”
有一种人,酒量不深,但喝起酒来,眼睛却越喝越亮,越醉越亮,让人搞不清楚她到底醉了没有。
孟夜来就是这种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这种人,一下子空腹猛灌几口酒,越来越起劲,抱着酒坛子不撒手。
谢琅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醉了。
更糟糕的是,她觉得自己清醒得很,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谢琅低头看她。清丽的少女,雪白的面庞,耳垂、鼻梁上泛起浅浅酡红。
她的眼睛乌黑秾丽的,亮极了,心无旁骛地凝望着他,然后目光渐渐下移,盯着他的喉结,嘿嘿笑起来。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间有湿润的微甜的酒意。
谢琅唇舌微干,琉璃静波般的眸光闪动,低声道:“你看我做什么?”
少女笑得很甜,没头没尾的,忽然道:“谢琅,你真好。我相信你,我永远相信你。”
谢琅心下轰然一声,心脏仿佛被她紧紧捏在手中,细小的酥麻的喜悦涌上来,连呼吸也微微凝滞。
……
屋檐下的二楼,一目先生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一口大碗,领着阿檀娄二铁生几个人排队上楼,左看看,右看看,“咦,老板人怎么不见了”?
一目先生瞪眼道:“阿檀,不是跟你说把老板留下来吗!”
阿檀道:“我说了啊。老板原来是在这里啊……”
一目先生又瞪娄二,“让你做快点!还让老板等你!”
娄二委屈道:“本来就是费时间的汤嘛……我已经很快了……”
窗口,青裙少女轻飘飘地跳进来,身后还跟着个黑衣青年。
谢琅在小酒馆一掷千金买下刁麻子的绿豆糕时,作为小酒馆的老板,一目先生曾见过他,印象深刻。
此刻他捧着托盘小撇步飘上前去,笑道:“谢公子,您也在这里啊。哎呀,不好意思,我们只做了一碗汤。”
少女道:“什么汤?你们请我喝汤?”
娄二道:“是啊,老板!你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也没什么可以报答的,这几天阳间那么忙,你还亲自过来帮我们……我们合计了一下,想请你尝一尝我们这边的特产。”
少女道:“好。拿勺来。”
眼前的四条幽魂觉得老板好像有点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少女的眼睛很亮,格外的水汪汪。
她虽然在跟他们说话,但是眼睛却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一目先生看了看孟夜来,又看了看谢琅,愣道:“这……”
这是怎么回事……老板怎么跟喝醉了一样?
谢琅托住她的胳膊,道:“她喝了一点米酒。”
四个伙计面面相觑,均是想:“屋顶也没有下酒菜啊,怎么喝成这样?”
一目先生到底是开过小酒馆的人,也很有经验了,放下托盘,揭开碗盖,热切地道:“那正好,喝酒之后最适合吃一点疙瘩汤,阴间特产,暖胃哩!”
桌子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黑灰色糊状物。明明离了火,却还在“咕嘟——咕嘟——”缓缓翻着小泡泡,散发出极为诡异的气味。
孟夜来接过勺子,盯着这碗糊糊,有点懵:“……这是什么?”
娄二自豪道:“老板,这是我们阴间特产,泥浆疙瘩汤!”
孟夜来脑袋懵懵的,盯着这碗泥浆疙瘩汤看了一会,须臾,手拄着木勺,眼睛缓缓闭上……睡着了。
谢琅拍拍娄二,“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说罢,他弯腰,俯身抱起少女,不疾不徐地离开。少女揪住他的衣襟,闭着眼睛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沉沉睡去。
留下身后四条目瞪口呆的幽魂。
·
这一觉睡得极沉,不知睡了多久,睡醒已是大天光。米酒劲儿绵绵的,孟夜来头倒是不疼,但是肚子很饿。
她披衣坐起来,在床边坐一会发呆,薅了一把头发,懊恼地心想:“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喝了半坛子米酒就醉了?以前明明不止这么点酒量啊……”
转念一想,幸好幸好,只是醉了睡了一觉而已。酒量不大,也不丢人。
外间传来一股甜甜的香气,她饿得肚子咕咕叫,走出去,正好看见百里。
她揉揉头发,道:“百里,你煮什么了,好香啊。……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百里搔搔脸颊,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算了还是不说了”的表情,道:“……不是我煮的。”
孟夜来莫名其妙,往庖厨走去,“你干嘛让担担煮东西?”
谁知,刺团跟着担担,从前店走出来,一看见她,刺团笑嘻嘻捧脸,满脑袋的头毛都便成粉红色甜蜜泡泡的样子。
只有担担最正常,腼腆地低着头,小揪揪几乎要戳到地上去了,小声道:“阿拂姐姐……你头晕不晕……”
“……我还好,不太晕。”
但为什么眼前的三个人好像要晕倒了一样?
孟夜来隐约感觉到喝醉酒这件事情,好像没有她自己记得的那么简单。
她走到庖厨,正好谢琅走出来,唇角微勾,“醒了?”
孟夜来懵懵地点头,她往灶上探了探头,干笑两声,道:“你在做东西吗?好——”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谢琅的脖颈上。
雪白的肌肤,漂亮的喉结,只是侧面突兀地多出了一点樱桃色的红痕。
“香”字停在嘴边,孟夜来定住,巨大羞耻感如潮袭来,缓缓石化。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里了,呼呼。
这章不好断开,所以昨晚没写完,只能二合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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