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陈州案④

“老王?”田磊看着喘着气单膝点地的下属,震惊:“你……你……怎么了?不是让你盯着安乐侯吗?”

老王看着挥手示意免礼的仇安乐,便喘着气直接说他狂奔过来的缘由:“老大,不好了,安乐侯跑了!”

田磊直接瞳孔都震得一缩:“什么?”

仇安乐默默倒杯茶递给声音都有些沙哑,明显急得上火的下属,“慢慢说,详细点。”

老王接过之后,咕咚一口喝完,依旧气息不稳,但却语速飞快:“我们每隔半柱香就掐着点给他探鼻息。后来他醒过来了,又哭又闹说自己肚子饿了。我们吓唬他一通,他表示要入伙加入我们。说他从小就想仗剑走天涯!”

“所以我们就把干粮给他吃了,表示这顿是入伙饭。这安乐侯真是够挑剔的。”老王说着的时候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嫌肉饼肉老又柴,说粥还有沙子。烦着我们都想直接揍死他得了。”

田磊闻言,吓得脸色都白了,“他可不能死。要冷静,你们要冷静啊!”

仇安乐见状,默默给两个下属倒茶。

大家一起喝菊花茶,败败火。

又一杯茶下肚,老王是依旧牙齿咬得上下打颤,就差喷火了:“我们冷静了啊。老大,真的,我们冷静了啊。他嫌肉饼不好吃,就挑着中间那一点陷肉吃了。我们又不能真打死他,又看不得浪费。就捡着他剩下的那一圈皮,吃了。”

对于这话,在场两人都没觉得哪里不对。毕竟非大战期间,军粮偶尔短缺,都成习惯了。爱惜粮食,都已经成为他们边关禁军的本能了。

“一看我们这举动,安乐侯这熊孩子还挺震惊的。”老王一回想起这事,气得牙根紧咬:“说太不可思议了。我们还趁此机会好好教育他爱惜粮食。他还乖乖点头了,看起来贼听话!”

仇安乐默默换了个茶杯,继续倒茶降火。

田磊愕然。

瞧着两人似乎不信,老王还举例说明:“真的可听话了,跟我家那大侄子一样,家长说什么就是什么!还十分贴心,问我们肚子饿了怎么办?他可以不吃晚饭了。”

田磊听到这话,眼皮猛得直跳。

总觉得要糟。

果不其然老王面色都狰狞起来,凶神恶煞的,能止小儿夜啼:“我们就顺着他的话说去难民营。按着剧本说去夺取难民营的粮食。结果你们猜,这狗犊子说什么话吗?”

仇安乐给老王顺气,又继续倒菊花茶递过去,宽慰道:“冷静。”

“老大,冷静不了。这王八蛋要是真五岁,那就是天生的坏种。”老王一拳砸在茶桌上,气得脖颈都红了:“他竟然还拍手叫好!还献计献策,说难民营的粮食不好吃。干脆一把火烧了。然后诱、发难民暴动,直接冲进府衙夺取府库粮仓,亦或是诱、导难民冲进乡绅府里夺食。”

都不用特意的回忆,老王恨不得模仿着安乐侯的腔调,跟两人诉说着安乐侯有多么的面目可憎,多么丧心病狂:“既然当土匪,就要当个大土匪。等夺下陈州把乡绅的金银珠宝分给老百姓。那老百姓肯定会替我们这些土匪说话。然后朝廷为了安抚民心,肯定会招、安。到时候我们就能摇身一变成官。”

田磊目瞪口呆。

仇安乐娴熟无比的倒茶,幽幽的开口,声音恍若腊月寒风一般,带着刀子剐在人脸上生疼:“你们之前连包拯都不在意,一副杀人如麻,目无王法的模样。现在却畏手畏脚,良心未泯,甚至还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安乐侯不起疑才怪。”

正怒火滔天的老王冷不丁听到这话,只觉得自己是冬日里跌进冰窟窿里了,被浸泡的骨头都冒出寒气来了:“老老……老大,您说什么?安乐侯在怀疑我们?”

老大听得这话很无奈,按着额头突起的青筋,凉飕飕的开口:“你听过包拯吗?”

老王昂首挺胸,目光泛着崇拜:“当然,包青天。这回班师回朝后,我肯定要厚着脸皮去开封府衙见他一样的。还要跟我娘说见到青天大老爷了。”

“…………”仇安乐瞧着空空荡荡的茶壶,深深叹口气,“那你在听到包拯会人头落地的时候,怎么没反应?”

田磊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您是说他在试探我们?可是怎么可能会因为安乐侯被绑架,包大人就人头落地啊?”

田磊越说越觉得不可置信:“包大人那不是一品官吗?好歹也算位高权重了吧?”

老王跟着点头若小鸡啄米:“就是啊。安乐侯不过荫庇的侯爵。一个小屁孩怎么比得上包大人。”

仇安乐死死按住自己额头突起的青筋,“咱们千辛万苦跑这里来是为什么?”

“想想,皇帝便宜小舅子有多少个。凭什么就安乐侯一口一个姐夫呢?正经的曹国舅恐怕都没这个待遇。”仇安乐抬手一边拍一个肩膀,语重心长:“皇帝就算因庞贵妃的关系爱屋及乌,可安乐侯没点心眼能把皇宫当成第二个家混?”

面对如此质问,田磊和老王两人只觉得肩膀上传递来的力量恍若千斤锤,一下一下的捶打着他们的自以为是。

后悔自己真的想当然。

后悔自己轻敌。

要是在战场,他们早就没命了。

“继续往下说。”仇安乐低声吩咐道。

老王闻言只觉得面色火辣辣的疼,哑着声,继续道:“因安乐侯的建议,我……我们兄弟们心理都是存着些气。碍着军令,就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演戏,把他带到难民营。”

剥析着自己的心路历程,老王一五一十的诉说这:“在路上,他说要解手。解手后要洗手。边洗手边看着自己的脸哭。哭着兄弟们都烦得都想揍了。结果……”

老王都不敢回忆那一幕,倒抽一口气,直接跪地道:“结果他就一头自己扎进河里了。我们就小李是南方人会水。等他下去找的时候,已经就来不及了。看不见安乐侯的踪影了。”

听完这消失的原因后,仇安乐微不着痕的吁口气:“他会凫水。”

“他不是娇生惯养的?”田磊震惊,“按着情报,基本上就会些琴棋书画装装样子,精通的是吃喝玩乐。怎么……怎么会水?”

仇安乐拍了一下老王的肩膀,示意人起来,边回答田磊的困惑:“这点也是我倏忽了,忘记考虑进去。安乐侯自然会水的。高门大院的小孩子有多少死于池塘里的?庞太师能纵容独子不精通四书五经,但总想着人健健康康吧?”

田磊和老王齐齐点头。

“你们去难民营守着他。”仇安乐笃定的开口,“暗中守着就行。”

两人听到这话,齐齐讶然:“老大你怎么知道他会去难民营?安乐侯就不怕跟我们撞上吗?毕竟按着戏本,我们是说要前往难民营的。”

仇安乐有理有据着开口:“安乐侯出行仆从跟随,不是坐轿就是坐马车,导致他不认路。更别提现如今身在人生地不熟的陈州了。他唯一去外出的地方就是太平寺。但现在这个寺庙被征收了,他就算跑过去也没有什么用,还不如窝在难民营等包拯来。毕竟以包拯爱民如子的性情,必然会去难民营慰问灾民的。”

两人:“…………”

被揣测去向的庞昱:“…………”

庞昱此刻还在哼哧哼哧的拧干湿漉漉的衣服,眼角余光瞟了眼不远处的水塘,美滋滋的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