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看不出来不久前他还夜闯羲九歌寝殿,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话。
羲九歌也友善地笑了,慢慢在长袖底下活动手指。
上课的时辰到了,夫子从外面进来,看到许多人还站在地上,沉下脸问:“要上课了,何故喧哗?”
过道里的几人转身,姬少虞对着夫子行礼,他笑时脸颊边出现一个梨涡,可亲极了:“参见夫子。”
夫子看到是姬少虞和羲九歌,脸上的怒意收敛起来,放缓了声音问:“玄太子,明净神女,你们二人不是告假了吗?”
“《南华经》是《道藏》基础,九歌不敢耽误,坚持要来。我们来得迟了,请夫子恕罪。”
姬少虞声音和煦,进退有度,却不是为自己解释,而是处处站在羲九歌的立场上说话。他贵为太子还能这样体贴人,连夫子的脸色也好看很多,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太子和明净神女有此求学之心,为师十分欣慰。太子和明净神女勿要站着了,找地方坐吧。”
这话一出,便有人主动为他们两人让位。姬少虞哪怕再体贴也终究是太子,他正要去他们惯常的座位坐下,羲九歌却破天荒开口:“来迟是我不对,不好再麻烦诸位。我去后面坐就是。”
这话一出,所有人狠狠吃了一惊。姬少虞最先反应过来,笑道:“对啊,大家都已经坐好,再折腾一次又要浪费不少时间。我们另找一个地方坐吧。”
羲九歌开口,便是夫子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由着他们去。众人都奇怪羲九歌今日怎么如此礼让,然后就发现她径直朝一个地方走去,明明旁边就有其他空位,她却不理,一直走到最后,含笑问:“少司幽,请问这里有人吗?”
黎寒光都不需要看,已经感受到无数视线落在他身上,金天王王子姬高辛,赤帝太子姜榆罔,烛龙之子烛鼓……甚至连姬少虞的视线也黑幽幽的,里面含着隐晦的敌意和打量。
黎寒光唇角微勾。此时羲九歌站着,黎寒光坐着,他抬眸看羲九歌时,眼珠黑润,面容白净,无辜又无害:“当然没有。神女请。”
“多谢。”羲九歌道谢,敛衽坐到旁边。姬少虞意味不明看了黎寒光一眼,同样跟着坐下。
他们两人一个友好邀请,一个礼貌道谢,堪称同门友爱典范。夫子见自己的学生如此团结谦让,拈着胡须,颇为自豪。他摊开书,用几百年没有变化过的语调,絮絮讲起《九华经》。
清心殿很快骚动起来,他们是一群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神族,拥有悠长的寿命、与生俱来的法力,强弱、尊卑、地位皆取决于降生时的那张床,他们无需修炼,似乎也看不到努力的必要,跟他们讲听课的重要性,实属笑话。
夫子显然也习惯了,他讲他的,并不管下面弟子在做什么。清心殿中到处都是窃窃私语、传纸条、打瞌睡的人,反倒是角落安安静静。
羲九歌笔直坐着,认真听讲;黎寒光全神贯注,时不时在纸上记一两个字;姬少虞肃容望着前方,许久不动一下;就连常雎也强忍着无聊,努力抄夫子的话。
然而衣袖遮掩下,认真听讲的羲九歌把玩着一团火,专心思考如何不引人注目地杀死身边人。他见到她时神情陌生而客套,看起来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但为防万一,还是杀了吧。
黎寒光借着写字的动作调动起小臂肌肉,一边想着她应当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一边防着她发疯。
黎寒光落笔时,一缕碎发落下,悠悠挡在他眼前。阳光穿过窗扉,灿灿落在他脸上,有一种纤细易碎的美感。
黎寒光用余光粗粗扫了一眼,心中叹了声,他好不容易才让这群神族少年少女不再关注他,现在可好,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他感受到了,她是真的想要弄死他。
黎寒光在心中慨叹,真是麻烦,但眼中却忍不住露出笑。
终于,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问:“神女,玄太子简直完全不把您放在眼里。他们今日如此失礼,您怎么放他们离开了?”
“不然呢?”羲九歌坐到梳妆镜前,不久前她在这里坐了四个时辰,对发冠、妆容的要求几近苛刻,但现在,她又要在同一个位置,将这些装饰一一卸下。
而婚礼另一个主人公,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
羲九歌拆下步摇,取出固定用的簪子,有条不紊地拆卸金冠:“另一个女人只露了一面,新郎就跟着对方离开,已经够丢人了。若我不放人,莫非还要和新郎在喜堂上打起来吗?”
玉玦跪在后面,接过华丽的发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羲九歌和姬少虞明明已经是最完美的眷侣,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形影不离,感情和睦,哪怕姬少虞后面遭逢家变,羲九歌依然不离不弃。还有比这更美丽的爱情童话吗?
可是,新郎却在婚礼现场,抛下新娘,和一个样样不如羲九歌的魔女私奔了。他甚至还说,他尝试过,但实在无法喜欢羲九歌。
玉玦不能接受,怎么会这样呢?
羲九歌毫不留情地拆卸首饰,玉玦看着那些美丽的珠宝被冷冰冰扔在桌上,心中酸楚,忍不住从镜子中悄悄打量羲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