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问你她做菜,与我说疤做什么?她是用手下厨,又不是用脸。”
“哦哦!”小哥悻悻,“她做菜也有些吓人。姐姐不知,她可不用我们厨房里原有的锅盆,都用的是她自己带来的。我眼睛拙,看不出来她那黄黄的锅、白白的盆是什么。管事说,那都是金银做的。刀砧都精致极了,总之与我们寻常用的不一样。”
“再有,便是她做羊头签。从早间她便开始准备这道菜了,二十个羊头堆在厨房里,她一个一个弄。坐在胡床上,拿着刀像拿着斧子,一刀下去,肉和骨头便分开了,手法相当不差。可每个羊头,她都只剃下来两块小小的脸肉。明明羊头上还有别的肉可以用,她却直接把羊头扔在地上。管事去问她,她说什么‘非贵人所食也’,说只有两块脸肉才最鲜嫩。”
“羊头弄完,她再去弄葱。一百斤葱,有九成都是被她扔掉的。她先要把所有葱都除去须叶,再切为小段。葱段之中,再剥除大半外衣,只留芯条那一点点,拿酒和醋浸渍着,做了十碟。”
流霞回到入芸阁,把这些话如数回给朝烟。
并称:“姐儿,我去看了一眼,孙四娘用的锅盆的确皆为金银所制。而那些被她丢弃的羊头,被厨房的人捡去了。管事托我来问一句,这些羊头是否还要用?”
朝烟抿抿嘴:“孙四娘已经说了‘非贵人所食’,若还用,便是下了她的面子。你一会儿再替我跑一趟,跟管事的说,剩下的羊头不上席了,让他们下人们分食了吧。”
“是。只是……姐儿…“流霞吞吞吐吐。
朝烟便问:“有什么要说的,无妨,尽管说来。”
”姐儿…奴婢觉得,这一顿宴,是否过于铺张?阿郎是台谏重臣,常以铺张弹劾大臣。若叫旁人晓得孙四娘做菜之用量,恐招致细说。”
“哦!你也有此顾虑?”朝烟笑了。这话旁人说给她听都不太合适,倒是宫里出来、又正帮她操持中馈的流霞来讲最适宜。相较于流霞的愁容,朝烟则显得轻松:“我叫罗川去打听了一番,在汴京官宦人家,厨房用度是有极奢靡的。父亲大人官居御史中丞,节俭持家之名早已在外,便是偶尔享受一回,倒不见得就会被人指摘。”
“可…可姐儿……”
“不打紧的,你放心些。仅此一次罢了,孙四娘初入我家,恐怕这次也是为了张扬自身手艺。日后家常用膳,就不会这样了。况且如今上下在议论的都是户部员外郎潘若冲出言不逊之事,又有右司谏韩琦入言反对授葛怀敏莱州团练使一职,他们且有的忙呢。”
“……是。”流霞低下眼眸出去了。
当夜的小宴,统共也就九个人,分了男女两席。
朝云不乐意出来见客,王娘子也抱病,李诀在主桌上招待着来的客人,朝烟则同来客的娘子们同桌而食。
送去的帖子上已经写明,此次小宴,李府新进了一位好手艺的厨娘。来客们都是四邻,平日见到了也会说上几句话,本就是熟络的,自然便聊起了孙四娘。
朝烟讲道:“听牙人讲,孙娘子的手艺冠东京,也不知是否夸大其词呢。”
一位娘子笑:“是不是夸大其词,一会儿菜来了,我们尝尝也就知道了。”
这边聊得都是家里的厨娘,厨娘的拿手菜等等,李诀那里便不同了。
因州桥头西大街这一块儿挤了许多的官员府邸,今晚来的都是当朝臣子。
李诀并不主张官员私下聚宴谈政,奈何几个朝官凑在一块儿,除了诗文和朝政,也无甚可谈的。这里几位,年少时候先先后后都中过进士,更有一位李诀的同年,是当年进士一甲第三名,文章写得很不错。可在朝中浮沉了几十年,再无少年郎谈诗论道的兴致,张口闭口就是说官家如何如何,范仲淹如何如何,吕夷简如何如何。
李诀只是含笑听着,并不出言议论。在座之中,他是官阶最大的那个,身为台谏长官,手中也多有权柄。旁人自然对他多有奉承,他也只是点点头,吃吃茶。
等一道道菜上来,这对朝政的议论才停了。
李诀道:“新进来的厨娘烧得一手好菜,诸位且试试。”
他既发话,众人纷纷动筷子。
第一道大菜是当下最时新的羊头签,凡有门第的人家,厨房里总有几个会做羊头签的厨子。这道菜虽鲜美异常,但并不稀奇。葱齑也是必配的,大家都晓得吃法。
可当第一筷下去,众人便察觉出差别了。
这李府做的羊头签,味道当真是要比自家厨子做的好多了!
不腻不膻,入口酥而鲜嫩,配上特地调制的葱齑,让人欲罢不能。
“……我是在问你她做菜,与我说疤做什么?她是用手下厨,又不是用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