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仿佛幻梦,但并非幻梦。
若说灾民助她施药,是受迫于肃王威慑,那孙七郎病发乃危在旦夕之事,绝非权势可以导演。
那时,她全神贯注、忙于诊治,甚至忽略了魏玘的存在。可她依然成功了,非但解孙氏燃眉之急,还引来柳二娘求医、为柳陈氏施针诊治。
这是否说明,仅凭她一人,不给魏玘增添烦恼,也能取得越人的认可呢?
阿萝想着,摇曳的心多了零星的笃定。
她垂首,摊平左掌。纤指徐徐蜷开,一粒小石映入眼帘,平平无奇,棱角尖锐,是随处可见、再寻常不过的凡物。
这是柳陈氏赠予阿萝的谢礼。
那时,阿萝为柳陈氏施针末了,正要离去,却受柳陈氏趋步留住。
柳陈氏塞来一方玉佩,道是柳氏家财被毁,无法厚礼相待,实在愧疚,唯有那玉佩是二娘的嫁妆,受二娘贴身保存,得以幸免于难。
妇人眉眼真挚,请阿萝务必收下,聊谢医治之恩。
阿萝不收,就手拾来石子,与人软声相劝,方才以此将玉佩替换。
这枚石子重如千钧,再沉一分,她便受不起了。
从始至终,她不求任何回报,只想让受苦者不再受苦,让越人与巫人都能平安幸福。在那之后,她就能与魏玘并肩,不再有风雨或阻碍。
等到尘埃落定,他们还要前往照金山,为蒙蚩祭灵。
待到那时,她有许多话想告诉父亲,说两族日趋明朗,说她和魏玘相知相爱——还有,说那身负灾星厄闻、囚居小院的少女,已历尽千山,终与人共饮万水。
她真能如愿以偿吗?
阿萝不知道。她想自己并不聪明,不如魏玘那般极往知来。
“我当真可以吗?”她问阿莱。
阿莱抬颈盯她,眼珠乌幽,映着庭烛的光华。
阿萝知它无法答话,抿着嘴,莫名露出一弧笑,清浅的梨涡刻入唇角。
她合眸,攥起掌中石子,将其贴往心口。
“可以的。”少女宛如宣誓。
比起昨夜、比起从前,她好像寻得了办法,对自己的信任也多了一些。
……
此后一阵,阿萝忙碌不迭,操劳施药与诊治。
按她原先计划,施药只需三日。岂料近来,出逃的百姓陆续回归,城里多了不少生面孔,避瘟防疫仍要按部就班、不得松懈。
是以阿萝安排行程,将施药定在辰时,于施药后游走问诊。
这段日子,阿萝早出晚归,为行医救人而奔波。孩子们替她分忧,担起采药的重任。郑雁声也拨出家丁,帮她处理药草。
在阿萝有所不知之处,神女的传说悄然漫延。
段明作诗一首,由宿卫乔装百姓、散播于灾民群中,趋近口口相传;他又作骈俪一篇,由孙老传阅雅士,激得文人竞相采风、书写神女秘闻。
如此种种,道是魏玘隐居幕后、推波助澜,也并不尽然。
翼州医馆毁于涝害,求医问药价高一时,寻常百姓难以负担。虽然魏玘赈济有方,但赈恤与赈给只供饱腹,无关医药,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阿萝身怀仁术,广行义诊,在百姓看来,无异于雪中送炭。
纵有人忌惮她巫族出身,对她多有揣测,日子久了、见她赤诚一片,终也卸下防备。
灾后人心浮动。比起远在上京的天子,百姓更需要眼前的寄托,譬如沉稳果决、云行雨施的肃王,又如解厄化灾、手到病除的神女。
只不过,因着魏玘于段明的三两指点,百姓了然于胸是,神女系因今上圣明而出。
至于魏玘本人,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他领宣抚使一职,抚绥至今,灾情已趋于平稳,敦促令使、如常处置即可。对于孤幼庄,他也已根据地图,敲定了庄内建筑的用途,只待清扫后逐步落实。
政务如此滴水不漏,倒也不算费他心思。
最要他专注的,是他请教杜松,研习木工,打磨一枚菩提根指环。
——在巫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后生需得雕刻指环,以此求娶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