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换了身衣袍,藏好软剑,脸上粘了张颜色暗淡的面具,充作梦石身边的侍卫,跟着他的马车出了禁宫。
“你服用了金丹?”
才出宫不久,折竹入了马车中,听见梦石一番话,他颇为惊诧地抬眼:“你也不怕吃死自己。”
梦石神采奕奕,脸色有些发红,一看便是丹药起了效:“父皇服用丹药几十载,凌霜大真人每回也要陪着他服用,炼丹的人尚且不怕,我又何惧?”
“何况如今,我要达成我的目的,便自然要顺着父皇的心意。”
他甚至是当着淳圣帝的面,就着那碗神清永益茶便将金丹服下。
“但此事千万不要让簌簌知道,”梦石自然也听说了商绒今日拒饮茶,又逃清醮的事,“她心思敏感,又……刚刚捡回一条命来,她若知我违背本心服了丹药,心里一定会难受。”
命运兜转,他终究要与自己最厌恶的人和事虚与委蛇。
“这次的事,你不用我帮忙?”
马车辘辘声中,窗外有风拂过少年鬓边一缕浅发,他怀抱一柄剑,再暗淡的皮囊也遮掩不住那一双清亮的眼睛。
“你已帮我指了条明路,我若事事都要依靠你,岂非太过无用?”梦石摇头,轻声笑。
“明路?”
折竹弯唇,“你如今备受清流诟病,你却还以为这是一条明路。”
“捷径,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梦石倒也坦然,马车摇晃着,他端坐其中:“此番大公主在府中豢养道士之事闹得满城风雨,那些道士又都是星罗观中人,那些人究竟是面首,还是说真就只是道士,凌霜可算是心急如焚,就等着我断案呢。”
大公主服丹药,养道士在公主府中厮混本只是些隐秘的传闻,谁也不知其中真假,但昨日大公主在卫国公府宴席上饮酒过量,回公主府途中又在马车上服食多枚丹药致使其神志恍惚,拽着与她一般衣衫不整的两个年轻道士跳下马车,纵然夜里行人少,却仍被瞧了个清楚,只一夜便闹得沸沸扬扬。
大驸马是当朝礼部尚书之子,正经的清流世家,从前万般隐忍,只怕为家族抹黑,可如今事情捂不住,他也崩溃难当,上书恳请淳圣帝允准他与大公主和离。
星罗观是属于皇家的道观,若公主府那些道士一旦真被认定做星罗观的弟子,无异于是落了皇家的脸面。
而凌霜也要给淳圣帝一个交代。
“凌霜要与我做—条船上的人,”
梦石眼底的笑意收敛起来,“可合作难免有受制于人的时候,我既不想受制于他,那么便要握些他的把柄在手里。”
“公子不必担心,我尚能应付。”
梦石说道。
“那好,天黑前,便在前面那道酒幡处等我。”
折竹轻抬下颌,示意。
梦石朝窗外望了一眼,点头:“公子去吧。”
青砖窄巷内,姜缨天不亮便在此处等着,到此时才见那少年慢悠悠从巷口走来,他脸上的面具并不能完全遮掩五官,何况姜缨也认得他从不离身的那根银簪。
“陈如镜在这槐花巷住了十几年,属下打听过,昨日有人看见他带了个年轻女子回来,但不知为何,人又忽然不见了。”
姜缨一边推开那道院门,一边对身侧的少年道。
折竹走入庭院中,四下萧疏一片,蝉声在枯树上显得有些惫懒,日光照得浮尘粒粒分明。
他走入厅堂内随意打量着四周,旁边两间偏房的门半开着,他用手中那柄剑将近处的偏房门抵开,走进去。
灰尘的味道极不好闻,他扫视着那积灰的床榻,又看向桌面上不寻常的灰痕,以及那一盏被蜡油凝满的烛台。
“公子,我昨夜便发现这里有些打斗的痕迹。”
姜缨绕过倒在地上的凳子,指向桌腿上那几道并不深的痕迹。
“力道不深,切口不大,”
折竹上前,在磨损缺角的桌腿底下摸出来一片卷曲的绢花瓣,“是个用匕首的女人。”
“应该便是陈如镜带在身边的那个女子。”
姜缨说道。
折竹并不说话,视线凝在一处,他一脚踢开散架的木凳,底下有个油纸包,姜缨当即上前将那油纸包捡起来,里头是极少的饼皮渣。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姜缨想着,便要随手丢了,却忽然被少年截去。
“公子,只是些碎渣。”姜缨摸不着头脑,愣愣地提醒。
“那你可知是什么饼子的碎渣?”
折竹垂着眼帘。
“这……属下不知。”
姜缨如何知道这些,他本就不爱吃这些玩意。
折竹扔了油纸包,转身出去,到了另一间房中,此处并不像是打斗过,案前有一件男人的外袍。
折竹才拿起来,便隐约嗅到一股味道。
“让人去找找玉京城中所有卖蜜饯酥皮饼的铺子,最好是与造桐油的地方相近的。”折竹一边往院外走,一边对姜缨道。
“是。”
姜缨忙唤了人交代完事,又忍不住问:“可公子何以断定?”
“若按你们打听来的消息,他们是午后回来的,房中的灯烛也是新蜡,但屋里屋外灰尘积厚,说明他们根本无心在此住下,房中的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几乎都被翻找过,若不是与他们打斗之人所为,那么便只能是他们自己在找东西。”
折竹嗓音平淡。
“可即便他们在回槐花巷前有落脚处,如今也难保他们还会在那儿。”姜缨有些担忧。
折竹气定神闲,只道:“先找。”
出了槐花巷,其他人身形隐去,唯有姜缨一直跟在折竹身侧,在热闹的街市,他瞧见少年逛了几个小摊子,不一会儿便买来好些饼子。
此时,他心中终于恍然,难怪这少年可以仅凭那些饼渣便瞧出来那是什么饼子。
“那个银楼在哪儿?”
少年清澈的嗓音传来,姜缨即刻回神,他反应了一下,便道:“金子才送去不久,只怕如今还在画图纸,公子要去瞧?”
“嗯。”
折竹颔首。
玉京最大的银楼在玉京最繁华的玉带河畔,宽阔的木拱廊桥横穿玉带河,桥上车马行人来往不断,两旁更有商贩就地叫卖,热闹非凡。
一如姜缨所说,银楼中才刚开始画凤冠的图纸,折竹在楼中待了小半日,盯着那个画图纸的工匠往纸上落笔,那工匠何时被买家这般盯着画图过?画得战战兢兢,紧张得脑门儿上全是汗。
但折竹却瞧得津津有味。
“凤眼要宝石吗?”
折竹端着茶碗抿了一口。
“若镶宝石,自然更为灵动。”工匠用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恭敬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