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要最漂亮的宝石。”
折竹一手撑着下巴,说。
“是是是。”
工匠连忙应声。
他努力屏气凝神继续画,没一会儿却又听那少年问:“凤尾呢?”
“呃……有种星尘石,若点缀在凤尾,必然粼粼泛光,美丽非常。”工匠又小心翼翼地回。
“那就加上。”姜缨瞧了一眼少年的神情,便对那工匠道。
临近黄昏,有人入楼来寻。
是姜缨手底下的人。
“公子,蜜饯酥皮饼是一家饼铺新弄出来的玩意,那饼铺在玉京有整整八家,因为卖得好,被人学去,如今卖那饼子还有另外七家,与那些桐油店接近的,便有四家,”出了银楼,姜缨对少年道,“那饼子也许是他们在路上买的,根本不是在他们藏身的近处买的。”
“不。”
黄昏余晖灿灿,少年的眉目却冷极:“好巧不巧,蜀青造相堂财宝在栉风楼的消息经人放出,那些来围攻栉风楼的门派中,便有中了他陈如镜掌法的人。”
“公子的意思是放出造相堂消息引各大派围攻栉风楼的人,便是陈如镜?可他怎会知道?”
姜缨心中疑云更甚。
“也许,蜀青造相堂还有漏网之鱼,说不定那条鱼,就是他陈如镜。”
折竹眼底一片冷冷沉沉:“两日前,我才买过这蜜饯酥饼,今日他便让我瞧见那些饼渣。姜缨,他不过是在告诉我,他便是引我来玉京的人,他也知道我是谁,他更希望我找到他。”
“既如此,他又为何这般拐弯抹角?”
姜缨思及那旧院里打斗的痕迹,便恍悟:“难道说,有人不愿让他见到您?”
折竹牵唇,却并不答,只淡声道:
“去弄一张玉京的舆图。”
——
流霞被夕阳灼烧融化,并不均匀的浓郁色泽点缀在琉璃瓦檐,含章殿的宦官入纯灵宫传了淳圣帝口谕,命明月公主入含章殿用晚膳。
商绒本以为淳圣帝是因她今晨先拒饮神清永益茶,又逃清醮才传她过来,但直至用罢晚膳,淳圣帝也并未向她问起此事。
晚膳才用罢,淳圣帝便一如以往那般,领着商绒去赏他新得来的一幅山景图。
商绒沉默寡言,只有在淳圣帝询问她时,她方才会应上一声,淳圣帝早已习惯她温吞静默的性子,自己说得高兴。
“明月,可还因为薛家的事,怪朕?”
可他忽然转了话题。
商绒一怔,她抬起头,迎上淳圣帝那双眼,那明明是一双慈爱的眼,却令她心中恐惧。
她抿紧嘴唇。
她说不出“不怪”二字,帝王温和的眉目之下似乎总蕴藏一分尖锐的压迫,可她以沉默相抗,半晌,他徐徐一叹:“明月,你年纪尚小,不知朕的用心,更不知防患于未然,斩草要除根的道理。”
商绒垂着眼帘,喉咙发紧。
淳圣帝在等她,等她承认他的旨意,可殿中寂寂,好一会儿,他也没等到她开口说话,他的神情微沉,但见她郁郁寡欢的眉眼,他苛责的话语哽在喉间半晌,与她对峙。
“陛下,贺大人与小贺大人,还有敬阳侯已在殿外候着了。”
宦官德宝一进殿便察觉到气氛不对,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躬身上前禀报。
“让他们进来。”
淳圣帝开口。
贺仲亭父子两人与敬阳侯一进殿,便瞧见那位明月公主,敬阳侯的神情一滞,随即与贺仲亭父子一道跪下:“臣,拜见陛下,拜见明月公主。”
商绒有些恍惚,听见声音也没抬头。
贺星锦听见淳圣帝唤他们起身,他站起来的瞬间,不经意般瞥了一眼她。
那位小公主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鬓边的步摇晃也不晃。
“敬阳侯,贺卿,你们快来瞧瞧,这幅山景图如何?”淳圣帝将两位臣子招来身边。
“奇绝。”
敬阳侯捋须一观,点点头,称赞道:“这笔法纯熟,行云流水,实在是不可多得。”
“是么?”
淳圣帝眼底带笑,却道:“比之你儿知敏如何?朕听闻,他在山水上的画工极好,诗文也不错,朕原还有意让他入朝。”
此话一出,殿内方才还柔如春水的气氛顷刻结冰。
敬阳侯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他立即俯身跪下去:“陛下,犬子任性,皆因臣这个做父亲的管教不严……”
商绒看着,那佝偻身形伏趴在帝王脚边的敬阳侯,便是赵絮英的父亲。
帝王的心思向来阴情难测,谁也不知他此时究竟是怒是喜。
“赵卿这是做什么?起来回话。”
淳圣帝看也没看他。
“是……”
敬阳侯冷汗涔涔,缓缓起身。
“朕不过是怜惜知敏之才,想让你劝他早日回来,”淳圣帝的面色平静许多,“何苦为了一桩亲事而意志消沉。”
“是,臣谨记。”
敬阳侯垂首低声应。
“贺卿以为这画如何?”淳圣帝不再继续之前的话头,转而去问一旁的贺仲亭。
“的确极妙。”
贺仲亭恭谨地答。
“可朕却觉得,笔法虽纯熟,却比不得朕的明月落笔生动,”淳圣帝在那画墙前踱步,最终停在商绒那幅一年前所作的一幅红枫图面前,他回过头来,大约是一时兴起,便朝商绒招手,“明月,你已见过外面的山川,想必如今心中应该诸景皆备,不若画上一幅,让他们瞧瞧?”
能在御案上作画,只怕除了陛下,便只有这位明月公主。
敬阳侯不敢去擦额头的冷汗,更不敢多瞧在御案后提笔的公主,一时间,殿内只有淳圣帝与贺仲亭在旁说话。
商绒不知自己该画些什么,她望一眼殿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心里惦念着折竹是否已经归来,她心中郁郁,难以摆脱眼前的一切。
雪白宣纸上铺开颜色,贺星锦静默地看着那一笔又一笔落下,逐渐勾勒出一棵参天的树来,蓊郁的枝叶,火红的花瓣。
是棵木棉。
橙红的颜色铺展,淳圣帝在旁点头,适时德宝将金丹奉上,一碗热茶再旁漂浮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