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慕府大有要把她供起来的架势,无论甚么都会过问南院这边的意思。年关前来访的亲友们不少,此刻都想起了她的存在,即便见不到她的人,也会给她备一份礼。
时光倥偬间门,除夕已至。
慕家三兄弟虽各有宅邸,但因老夫人的存在,今年依旧是选在了老大慕怀樟的府上齐聚,数十人一同过年也热闹些。
往临府去的路上,已慢慢被说服的青姨不再劝那些话儿,而是和南音讲近日隔壁两个慕府的事,“前几日陛下传了那两位进宫,好像确定了留在长安的事,且都官职不小。听说咱们郎主这儿即将也要有动静,虽不是原先户部郎中的位置,但同样有调动,如今都很是高兴。”
“升官是好事,高兴也正常。”
正说着老大家呢,王氏就亲亲热热迎了过来,说是年夜饭还得一刻有余,让她去和弟弟妹妹们陪老夫人说话。
弟弟妹妹都是指小叔父慕怀术的儿女,年纪最大的女儿今岁也才十三,大约是受过长辈教导,待南音这个姐姐很尊敬。
慕致远同样在场,见了南音忙起身给她让座,帮忙端来果子香茶,得了南音一句轻轻的“谢谢阿兄。”
他在原地站了两息,才低声说:“不用这么客气。”
妹妹归府的这些日子,他去南院的次数不少,真心想认错,可每每想起南音那次被他气到大病的模样,话到了嘴边都不知该怎么说,俱是无疾而终。
南音呢,待他也没有那日失望的模样,只是微微含笑的模样总显得疏远极了。
这些让慕致远隐隐感觉到,妹妹似乎真的定下决心不再亲近他这个兄长,着急之余却毫无办法。
老夫人含笑召南音去身边,说自己这段时日身子不舒服,一直没见他们这些小辈,问她病养得如何,又提前取出红包,给这些孙辈们分放,引得几个小的一阵欢呼。
这种时候,往年都是兄弟姊妹间门的中心的慕笙月难免有几分尴尬,她一人待在角落喝茶,神色紧绷不知在想甚么,方才最小的那个妹妹想去找她说话,都被她面无表情地看走了。
如此说了会儿话,管家请所有人入座开宴,方知座位的顺序也有调整,南音被安排到了老夫人的左手边,慕笙月则和云氏待在了一块儿,母女俩在席上不说备受冷落,但待遇绝对是不如往年的。
作为长子的慕怀樟行过敬酒词后,老夫人指着面前的八宝如意汤,令给每位孙辈分去,陆续便是其他长辈给小辈们赐菜。
这是慕家特有的习俗,长辈给小辈赐菜时无一要说些鼓励祝福的吉利话儿,往年都是小郎君们备受重视,今年则毫无例外地变成了南音。
欢声笑语中,慕笙月的一声冷哼便显得格外清晰,其他人顿时都看了过来。
王氏忙打圆场,“可是有甚么菜不合口味,叫我们笙月不高兴了?”
云氏皱眉,在座下不停扯慕笙月衣袖,叫她犹豫几分,终究按下了火气,说:“无事,我方才嗓子不舒服呢。”
“叫你这些日子别吃太多零食,偏贪嘴罢。”王氏惯会做人,对慕笙月依旧是客气的,“待会儿就让厨房给你煮碗下火的汤,送你院里去。”
一顿年夜饭勉强平平安安过去了,待到发完红包,众人热热闹闹凑在一块儿说话时,慕笙月不满道:“阿娘为何不让我说话?如今我们在府里都没人在意了,你竟还不敢出声么?”
云氏道:“你爹如今正在气头上,她势头又盛,没事故意去惹她做什么?”
慕笙月不高兴,“他们怕,你也怕,不过是见人进宫了一趟,个个就把我们忘了似的。怎么,她要进宫做皇后么?叫他们这样上赶着伺候?”
不知不觉,她的声调提高许多,竟传到慕怀樟耳边叫他听了个清楚,漠然地扫来。
起初慕笙月还有几分瑟缩,可一收到周围的目光,那种委屈就再也抑制不住。
她是被周围人宠大的,就算是看着冷漠又严肃的大伯父,过年时见了她也会说两句好话,再封个大红包。
所以在慕笙月这儿,从不觉得有甚么话不能说,此刻梗着脖子,“我说错了么?这段时日爹爹冷待阿娘,要把她关在院子里,阿兄也当我不存在,再不理我。就连刚回长安的弟弟妹妹们,都敢不把我和阿娘放在眼里。”
她忽略了云氏的眼色,觉得这阵子和阿娘的委屈着实受够了,“就算我不该抢她的亲事罢,可阿娘又做错了甚么?她不过是拗不过我的哭求罢了,事后也答应了会好好儿补偿她。真有错,那也全是我亏欠她的,干阿娘何事?爹爹,你这样实在太不公了!”
慕怀林脸色铁青,他不想重蹈覆辙,云氏做的错事都有意和女儿笙月分开,其中内因更是不好叫她知道,却成了她指责自己的理由。
“有错我会担着,可就因这一件事,所有的不是就都成了我和阿娘吗?”慕笙月越说,越觉得占理,“照这样说,那她前些日子在宫宴上故意去和明意说话,不就是想重新把人抢回去?从前明意是她未婚夫,抢走是我的不对。如今我已和明意定亲,她再想抢走,是不是也有错?一边借着太后的势想进宫,一边还不放过我的未婚夫婿——”
陡然扯到这事,南音还有些猝不及防,而后反应过来,大概是那位庆州伯公子后来知道了她和郑璎的身份,为了防止她在慕笙月面前说甚么,先下手为强。反正二人之间门,慕笙月自是更信他。
如果说前面的话慕怀樟还能当做是不小心听到了弟弟的家事,但在慕笙月将南音和庆州伯公子重新扯到一块儿时,他的脸色就瞬间门更冷了,“住嘴!”
小辈们早已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慕笙月被这一声厉喝吓住,像被捏住了脖颈的鸭子,话全都堵在喉间门。
“不想好好过完这个年,就回去!”慕怀樟根本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再看向慕怀林,“老二,管好你的女儿,别走出去就给慕家惹祸。”
在慕笙月被下人们半强制地带回院,经过自己身边时,南音朝她看了过去,“从前爹不喜我和阿娘,我并不认为全是你和云夫人的缘故。”
慕笙月听了还不明所以,心道本来就不能怪她和阿娘啊,慕南音和她阿娘做了错事不讨人喜欢,能怪别人吗?
“所以如今他变了心意,也与我无关。”南音续道,“至于你在意的那位庆州伯公子,我见他在宫宴上与数位小娘子相谈甚欢,对于抢走他一事,实难有这个自信。”
没再看慕笙月唰得变白的脸色和想要回来追问她甚么的模样,南音以调养身体无法守夜的缘由向长辈们告辞。
慕怀樟颔首允了,慕怀林则亲自送她回去,路上道慕笙月是许多事都不知情,所以才会说出那些话,让她莫要在意。
南音客客气气地说不会,慕怀林又说:“前阵子你外祖家的表兄到家里来,提起你外祖母思念你,想把你接到扬州去一段时日的事,我已经应下了。本是说过完这个年,让你赶在元宵前到扬州,但宫中说年后便可给你治眼疾,不如就再等一段时日,眼疾治好了再去,你说呢?”
“嗯,此事表兄已经传信和我说过,他也建议先治眼疾。”
慕怀林松了口气,如今女儿的眼疾也成了他的心事之一,能治愈就再好不过。
本是准备送程路就回头,但不知不觉,竟送到了南院路口这儿,慕怀林一些想说的话仍没出口,几度踟蹰,还是道:“好好儿休息,你还在调养身体,年初的拜年若不想去,便都不去了。”
南音应是。
她的尊敬和有礼,本该让慕怀林感到高兴的,可如今他渐渐明白了这个女儿的性子,这样不代表当真敬你,纯粹是疏远罢了。
他怀着惆怅的心情回了兄长那儿,被单独叫到一边说话,“无论是从前的庆州伯家,还是甚么诚王,都不可再让南音和他们扯上干系,你可明白?”
“我知道,可是……”慕怀林道,“大哥,你觉得陛下当真是因南音的缘故,有意扶持慕家吗?”
“此事,我也认真想过。”慕怀樟坐在圈椅上阖目养神,边道,“你可还记得在赏功宴上,有几人没有得到任何赏赐?”
慕怀林将那七人的名字一一说出,得兄长颔首,“这七人中,有五人都出身士族,其中又有四人的背后都是崔、王、李三氏在支撑,陛下是不满世家权力过大,尤其是那五姓,在他们所在之地,有些百姓只知范阳卢氏之流,而不知天家,这些早已为陛下不满。”
他道:“当今太后以及陛下生母皆出自博陵崔氏,先帝当初就是想先从崔氏下手,才有意废陛下另立太子,只是被另外几家联合起来抵抗,未能废成。”
先帝对宠妃及其子也许的确有份钟爱,但慕怀樟相信,一定是对崔氏更大的不满,才令先帝对自幼就表现出天纵之资的陛下那样冷淡,甚至把人逼到了道观中。
那些氏族应当以为,被他们一手拥护上位的陛下会感谢他们的大恩,但没想到才短短三年,陛下就已经忍不住要对他们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