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暴君的帝位是如何得来的?他们心知肚明,如今还要以这等羞辱残忍的手段,对前任皇长子施以酷刑,他们敢怒不敢言,更是心虚的不敢去看这位皇长子的眼睛。
因为于皇长子而言,他们具是背信弃义的奸臣。
但桓钧天脸上的神情仍旧平淡,他好似从来便是这样,不管遇上什么事,他的神情永远都是淡淡的。
更何况在战败的那一日,他便早就猜到了自己今日会死的处境。
这些时日,不过是他苟延残喘,靠着师兄的委曲求全,才换来的。
这便够了,他这一生虽短,但活到此时此刻,已算得上无憾。
仅有的一憾,便是无法将师兄从水深火热之中带出来。
桓钧天抬眸,望向上方被桓长明桎梏的路翩翩,二人视线在虚空中相汇,桓钧天极不熟练的抬起唇角,向路翩翩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
路翩翩眸中空寂冰冷,却在触及到桓钧天的笑容之时,眼泪无声下落。
桓长明盯着路翩翩脸上的泪,冷笑出声,随即高声道:“叛臣桓钧天,你可还有话说?”
桓钧天不卑不亢道:“用我一人之死,换我师兄平安归家。”
桓长明猛地伸手,将路翩翩泪水遍布的脸按进自己的怀里,“你一阶下之囚,有何资格与孤谈条件?”
路翩翩在他胸口挣扎,欲要转过头去看师弟,可桓长明却更加用力的将他按住,在他头顶道:“路翩翩,桓钧天要用他的命来换你的,你是怎么想的呢?”
路翩翩死死攥着桓长明胸口的帝袍,几度张嘴想要替师弟求饶,可是话到了喉头,他又咽了回去。
为了师弟,他已求过桓长明多次,次次换来的都是桓长明对他的羞辱。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桓长明今日就是要让师弟人头落地,如今还假惺惺的来询问他的意见,不过是故技重施,羞辱他来泄愤。
桓长明静等了路翩翩片刻,见他仍是闭口不言,眼中笑意变得更盛,眼底却是凉的,“好,孤成全你……”
侍卫将火折丢入焚骨炉中,熊熊大火霎时燃起,隔着炉壁都能感受到里面传来的滚烫热气,人若进去,恐怕会被焚烧的尸骨无存。
景翊走到桓长明下方,隔着几步石阶,他对着桓长明怀里的路翩翩道:“今日陛下登基大典,路仙君的师弟归为叛将之首,杀了替陛下做个彩头,是极好的。”
路翩翩从桓长明的怀里仰起头,他更加用力的攥着桓长明的帝袍,目光恳求的望着桓长明的侧脸。
在心底不停地对桓长明道: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师弟,求求你。
可桓长明那双美的妖冶的蓝眸,却连一个余光都未给他。
桓长明含着笑,纵容的对景翊道:“准了。”
路翩翩攥着他帝袍的手,忽然就失了力,往下滑落。
他眼底的泪干涸了,恳求、愤怒、希望、怨恨、痛苦,这些所有的情绪,都被桓长明彻底打碎。
桓钧天被侍卫从地上押起来,他面色平静的对路翩翩道:“自古成王败寇,死前得见师兄一面,钧天此生足矣。”
“师兄,保重……”
景翊听得喟叹:“真痴情。”
桓长明却听得刺耳,他不悦的蹙了蹙眉,忽然感觉怀里一空,眼前一阵金光闪过,刺的他闭上了眼。
耳畔传来翅膀煽动之声,桓长明心中没来由的一紧。
“妖怪!是妖怪!”
“护驾,快护驾,蝶妖要伤人了!”
大臣们纷纷逃散远离,场面乱作一团。
金光消散,桓长明迅速睁开眼,路翩翩现了妖身,张开双翼,飞向桓钧天,落在了焚骨炉的炉边上站定。
纵使路翩翩只字未提,可他的一言一行皆被桓长明收于眼底。
是以路翩翩有多不喜欢自己的妖身,桓长明心知肚明。
可他如今为了救桓钧天,竟是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妖身。
那股熟悉的妒火再次攻上桓长明的胸口,他从龙椅上猛地站起,狠狠的盯着路翩翩,“是孤这几日给你的教训还不够,你竟然还敢和孤作对?”
“路翩翩,你找死!”
“师兄,你要做什么?”桓钧天在炉下仰视路翩翩,“你为了做的够多了,不要再拿命为我搏了!”
只要他死,师兄便再也不会受到桓长明的胁迫,可以安心离开。
“师弟。”路翩翩淡笑,“我说过,即便是死,师兄也一定要死在你的前头。”
他说罢,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桓长明,“桓长明,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过了今日之后,便烟消云散。”
桓长明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下一刻,只见路翩翩身后那双鎏金双翼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折断,上面的淡金的色泽瞬间黯淡下来。
路翩翩手一挥,那对断翅便从空中飞到桓长明面前。
“灵犀蝶一族,若非自愿断翼,谁也无法从他们身上抢走。”路翩翩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身形却如松直的立在炉沿边,丝毫未动,“桓长明,你这么处心积虑的想要得到它。眼下,我亲手送给你了,只希望你能看在我们曾经的情分上,放过我的至亲至爱……”
桓长明目光呆滞的望着眼前触手可及的双翼,上面还沾着它主人的血,他脑海里一片混乱,头一次有些茫然的看向路翩翩,“你为何要这么做……”
桓钧天望着路翩翩背后因断翅而疯涌的鲜血,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他开始挣扎,侍卫却再一次将他的身体狠狠按在地上,“师兄!”
路翩翩身上的血滴入焚骨炉,火焰蹭的一下往上窜高,耀目的火光印红了路翩翩苍白的面容,这滚烫的火蛇,竟让他感到一丝温暖。
“桓长明,放了我师弟。”路翩翩一脚迈入焚骨炉,“新君的彩头,由我来做……”
漂亮的灵犀蝶断了翅,幻化成一只残缺黯淡的蝴蝶,跌入灼热的炉中,眨眼间便被这焚骨的火带走。
“路少言!”
拥有无上尊荣的少年帝王,此刻连滚带爬的从台阶上滚下来。
他跌的满头是血,金冠落地,仪容尽毁,他却浑不在意,他爬起来,狼狈的向那焚骨炉跑去。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只要他的蝶,他的蝶掉进了那炉里,他要将他拉起来。
他连御剑也忘了,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尽数崩塌,成了一个失智的疯子,奋不顾身的跳下焚骨炉,追蝶而去。
帝王跳入焚骨炉,这一幕震惊的在场所有人。
景翊疯狂的喊道:“灭火,将陛下带出来!快!快!”
一柄剑忽然破空而来,将焚骨炉一斩为二,火焰霎时熄灭,露出里面被灼烧的浑身是伤的人。
“桓三!”
曲拂衣带着曲素柔御剑而来,师徒二人落地,将桓钧天从地上扶起,见他安然无恙,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曲拂衣方才远远的瞧见焚骨炉,以为他们要将三徒儿投进去,是以一剑先毁了炉。
谁料桓钧天却目光呆滞的望着那个被火烧伤的人,“师兄,方才跳进去了。”
曲素柔一愣,随后连忙跑到那人面前,发现他身上的烧伤正在一点一点的自己修复,那温和的灵力气息,熟悉的令她鼻头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