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蘅今日可没闲着。
她吃了放坏的饭菜,一整个晚上都不太舒服,睡得也不安稳,挨到天亮后才出门去寻医。
因着她身体本就弱,总是大病小病不断,东城街上有个女郎中,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每回生了病纪云蘅都会去找她。
买了药,纪云蘅转头去了隔壁卖豆花的店铺中,店里生意不忙,店老板看见了她,就问“又生病了”
纪云蘅将药包放在桌上,点头“嗯,姨姨,多放点糖。”
“今日刚做了蜜枣,给你放几个。”店老板边说着边往后厨去,叹道“佑佑呀,怎么总是生病呢。”
卖豆花的老板名叫楚晴,是个女人,若是不说年龄单看她的面容,是绝对猜不出她已经年近五十。
她面上鲜少有皱纹,皮肤光嫩,说话时嘴边总带着笑,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的模样,是个标致的美人。不仅如此,她的豆花做得也极是美味,因此来买豆花的男人很多,女人也不少。
她是前两年才来了泠州的,纪云蘅遇见她时,她正操着一口外地口音问路。
纪云蘅捏着糖葫芦在边上盯着看了半晌,见别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就主动上前去。
但实际上纪云蘅也听不懂楚晴的话,她用一双充满认真的眼睛说自己可以帮忙时,成功骗到了楚晴,于是在纪云蘅带着她在城中饶了一整个下午后,楚晴才发现,这小姑娘压根就听不懂她说什么,就更不知她要找谁了,完全在瞎带路。
一开始,楚晴以为是泠州此地的人排外,连个小姑娘都戏耍她这个外地来的人。
不过她后来发现,纪云蘅并不是存心耍她,这丫头是实打实地真心想要帮助她,只不过这丫头的脑子里似乎很简单,没有考虑自己能不能帮助而已。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怕会让人以为此人行径恶劣,平白无故戏耍别人,但纪云蘅一副脑子不灵光的样子,想来不是故意,纯粹是出于愚笨的善心罢了。
自那以后,楚晴便与纪云蘅结识,只要纪云蘅生病来买药,就会在楚晴的店里喝一碗豆花。
这豆花不要钱,是楚晴给她生病的抚慰。
豆花端上来放在纪云蘅面前,满满一碗,里面还添了葡萄干,蜜枣之类的东西。但其实这豆花没有那么甜,入口还有淡淡的花香,细品才能在舌尖上品出。纪云蘅爱吃甜的,所以每回楚晴都会给她多放些蜜饯。
纪云蘅原本坐着,看见碗里那么多东西,又站起来向楚晴揖礼,“多谢晴姨。”
“吃吧。”楚晴笑她,“半大的丫头,礼节倒是挺多。”
说着,便将她手边的药包给拿走了,去了后厨给她煎药。
纪云蘅住的地方没有锅,无法自己煎药,所以每回都来楚晴这里煎药,楚晴早就已经习惯。
小小的豆花店铺中很快就铺满了浓郁的药味,一半是来自隔壁医馆的,一半则是给纪云蘅熬煮的药。
楚晴忙活完在纪云蘅对面坐下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着小姑娘用汤匙一口一口地吃着豆花,眸光变得柔软慈爱。
纪云蘅是个很乖巧的小孩,就像当初第一次见面,她站在街边吃糖葫芦,大约是被谁教过当心签子扎了嘴,所以她就将糖山楂一颗一颗摘下来吃,腮帮子塞得圆鼓鼓的。
也正是如此笨拙的模样,才让楚晴跟着她在城中走了一下午。
“佑佑今年生病的次数变少了,见不着姨姨几面了。”楚晴抬手,将她垂在耳边的碎发拢到耳朵后面。
纪云蘅抬头,“不生病也可以来看晴姨。”
“那你日后可要多来几回,我做了不少糖豆豆,都给你吃。”楚晴说话时手也闲不住,又给她擦了擦她嘴边溢出的清液。
纪云蘅已经习惯了她那些动作细微的照顾。楚晴看起来干练又薄情,像是半辈子未成婚一样,但实则她有过一个女儿,且与纪云蘅年岁相仿。
她总是看着纪云蘅,温柔的眼神像透过她在看另一个女孩,然后低低叹道“若是我的钰钰还在,也当与你一般大了。”
这或许也是楚晴为何特意关照纪云蘅的原因。
“晴姨,我前几日捡了一只小狗。”纪云蘅忽然将话头牵起来,一边吃着豆花一边说“我给它取名叫学学,本来前几日还好好的,它很乖,从不乱叫,但不知为何,昨晚上突然冲我大叫起来,还想咬我,这是为何”
楚晴露出讶异的表情,“何处捡的”
“东城的集市上。”
纪云蘅在东城集市中,给姓薛的屠夫记账,这事儿楚晴是知道的。
薛屠夫出手也阔绰,记一次就给她五十文,一个月下来,足有三百余文。
别看纪云蘅脑子傻傻的,反而将日子过得有条不紊,平日里还能上街买些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那你可要当心了,我先前听说有人被发疯的狗咬了后,就患上了不治之症,吃了很多药也不管用,没多久就死了。”楚晴说“或许你捡回去的,就是个小疯狗。”
纪云
蘅听了害怕,但想起那只白绒绒的,会蹭着她的腿和手心的小狗,心中又有些犹豫,“但它大多时候都很安静。”
“许是只脾气不好的小狗吧。”楚晴小说“小狗可以驯养,你回去教一教它,养成习惯后便不会冲你叫了。”
纪云蘅虚心请教,让楚晴教了她一些简单的驯小狗的办法,一碗豆花吃了一个时辰。
随后楚晴将放凉的药端出来给她喝。
纪云蘅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早就习惯了酸苦的汤药,入口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平静地喝完后,楚晴递给她两个糖丸,指甲盖大小,通体褐色,圆滚滚的。
这糖丸也是楚晴自己做的,有时候来卖豆花的是小孩子时,她就会送一个糖丸,咬碎了之后满嘴都是甜的。纪云蘅是被楚晴特殊偏爱的小孩,每次来吃豆花喝完药,她都会给纪云蘅两个糖丸。
“回去你记得看看那小狗是公是母,公狗脾性较烈,若是不听训还乱咬你,就尽早丢了,以免发疯伤到你。”她叮嘱纪云蘅。
纪云蘅嚼着糖丸将这些话一一记下,然后拿起楚晴给她包好的蜜枣,又是道谢又是道别,离开了豆花店。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虽然楚晴说被疯狗咬了之后无药可医,但若是真让她扔掉那只小狗,还是有些不舍的。尤其是她一回去,就看见小狗摇着尾巴蹦跶着跑过来,围着她的腿边转圈,粉粉的舌头吐着,仰着头满眼欢喜地看着她。
纪云蘅与小狗对望,站了许久,也不见小狗的热情有丝毫减弱。
她又觉得,学学应该不是小疯狗。
夏季虽炎热,但纪云蘅住的地方靠近一片茂密的树林,将东西两面窗户都打开后,清亮的风就被送进来,桌上的书被风吹得轻轻翻动,挂在窗框上的小铃铛也发出沉闷的轻响。
纪云蘅把小狗抱进房中,放在桌上玩,累了就看看书,写写字,沉浸在清风之中。
很快就到了傍晚,纪云蘅点上灯,想起楚晴白日里跟她说过的话,便打算训一训小狗,于是先看看它是公是母。
结果还没看到,小狗就发疯了,冲着她一顿乱叫,龇牙咧嘴的模样相当凶恶,一改下午那热情乖顺的模样。
纪云蘅一头雾水,但显然与一只狗对话是得不到答案的,不论她问什么,回答她的只有一连串的狗叫声。
她想,或许是小狗在这里陪她玩太久了,不耐烦了,于是就起身去打开了房门,说“学学是不是想去院里玩”
许君赫哪里是想玩,简直就是想杀人。
他从桌子上跳下来,摔得翻了几个滚,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就迈动四肢跑出了纪云蘅的寝屋,来到院中。
天幕还没黑透,却已经不见霞光,院中的栀子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一切都是昨日许君赫来到这里的模样。
他看着这破旧荒凉的小院,还有跟在他身后询问的纪云蘅,终于明白,这不是噩梦。
他许君赫,是真的会变成一只小狗,在太阳落山之际。
原先只觉得泠州邪门,却没想到竟然邪门到这种程度,仿佛天生与许君赫犯克,好好的人,一睡着就变成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