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太子妃入宫侍疾的时辰迫在眉睫。
江萤甚至都没有与容隐商量的余地。
在整理好行装后,她便与容隐步上前往皇宫的轩车。
也就是在车内,她方找到开口的时机。
“殿下。”她怀中抱着雪玉,语声也放得很轻“入宫后的夜晚殿下想要如何度过”
容隐正斟茶,闻言微顿。
“孤会处置妥当。”他语声淡淡,将斟好的清茶递给她“般般不必担忧。”
江萤心怀忐忑,也没有喝茶的心思。
她将雪玉放在膝上,接过茶盏捧在手里,犹豫着启唇道“若是没有更好的方法,臣妾能否与发病时的殿下商量一二。”
她怕容隐不肯答应,又轻声补充道“此前宫中夜宴的时候,臣妾便与殿下商量过。也并非全然没有希望。”
容隐微低眼帘。
看着碧叶在水中舒展。
他并未说太多的道理,仅是启唇提醒她“般般,今夜便要宿在凤仪殿的偏殿。”
江萤握着茶盏的指尖轻颤了颤。
原本想要说的话也生生停住。
与在东宫里的时候不同。
若在东宫,商量不成左不过也就是被容澈抓去泄恨。
但若是在凤仪殿的偏殿里闹出什么动静,太子罹患狂疾的事便再也掩藏不住。
她确实不敢赌这一次。
她的心绪不宁写在脸上。
容隐看向她,便轻声道“宫规森严。即便是入宫侍疾,元服后的皇子入夜后也不可留在后妃寝殿。”
“孤白日与你至殿内为母后侍疾,黄昏便返回偏殿,倒也能安然度过几日。”
江萤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便也唯有轻轻点头“臣妾也会尽力为殿下掩饰。”
话音落尽,轩车亦停在北侧宫门前。
容隐与江萤步下轩车,乘着东宫的舆轿至凤仪殿面见皇后。
彼时天光尚明,凤仪殿内并未掌灯。
镂刻着凤凰展翅的拔步牙床上,姜皇后执着佛经倦倚在迎枕。
琉璃串成的珠帘长垂在地,重重珠光掩住皇后病中的面容。
江萤随着容隐缓步上前。
直至停在珠帘外的时候,倚在迎枕上的姜皇后方徐徐抬起眼帘。
许是病中无力的缘故,她的语声也较常日里要轻柔“本宫的身子近来一日不如一日。如今还要令你们尚且新婚燕尔,便来凤仪殿里为本宫侍疾。”
“也不知是否为难了你们。”
她的语声温柔,但语意却不容轻忽。
显然是要长留他们在宫中。
但无论彼此心中如何作想,此刻在皇后的榻前自然也不能说半句不是。
唯有徐徐图之。
容隐便垂落眼帘“母后凤体违和,儿臣自当前来。”
江萤也福身行
礼“百善孝为先。为母后侍疾,是儿臣分内之事。儿臣绝无抱怨之心。”
姜皇后淡淡嗯了声,就着青琅的手缓缓用了碗汤药。
既是如此。你们便暂居在凤仪殿的偏殿内。等到本宫的病势稍缓,再行出宫。”
“以免宫闱内外传出太子不尊孝道的流言。”
本朝以孝治国。
孝道两字压下来,即便是天子亦不能违逆。
容隐与江萤自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青琅带着宫娥们整理偏殿的间隙里,两人便暂且留在凤仪殿内陪伴病中的皇后。
直至窗外红云渐起。
转瞬间便又是一日里的黄昏。
青琅还未回返,容隐便起身向皇后辞行“儿臣来得匆忙。还有公务尚未处置完毕,需在宫门下钥前令侍卫递出。还望母后能容儿臣先回偏殿处置。”
姜皇后隔着帘幕看向他。
重重珠光朦胧她面上的轮廓。
江萤仅能听见她清淡的语声“公务为重。隐儿便先回吧。”
容隐抬袖行礼。
在转身行过江萤身畔的时候,他的步履微停,目光轻落在她的面上,是在提醒她起身随他离开。
略微的迟疑后。
江萤终是没有挪步。
太子此刻是不得不回,但她若是也跟着回去,恐怕会愈发惹人疑心。
若是留在凤仪殿里陪伴皇后,反倒会更为稳妥些。
“殿下先回去处理公务便好。臣妾便在此陪伴母后。”她羽睫轻眨,趁着旁人没有留意的时候,悄悄对他做了个口型。
殿下不必担心臣妾。
容隐亦无法再停留。
他抬步走过她的身侧,语声很轻地提醒道“夜路难行,记得早些回来。”
江萤轻应,复又于跟前的玫瑰椅上端坐。
又是整整两个时辰过去。
凤仪殿上星月高悬,游廊外的夜色深浓如墨。
江萤此刻方能
辞别皇后自凤仪殿里出来,提着盏风灯匆匆走向他们暂住的偏殿。
殿内的宫娥皆被遣离,但整座偌大的偏殿仍是灯火通明,似太子仍在此处置公务。
可等到江萤行至内室的时候,却看见最里侧的拔步牙床前帏帐低低垂落。
江萤便将风灯搁在地上,换上软底的睡鞋走到帏帐前。
她将帏帐撩起。
便见到太子正安静地睡在榻上。
凤眼深阖,羽睫低垂。
他睡着的时候这般安宁,半点没有夜中的暴怒模样。
江萤隐约能够猜到什么。
但她仍是没有作声,而是低头轻轻挽起他的寝衣袖口。
腕间的伤痕与昨日并无太大的分别。
显然仍在愈合,且看着没有再添新的伤痕。
这原本是件好事。
但江萤却无法高兴起来。
她羽睫
微低,将容隐的袖口放落。
同时也猜到,他这几日应当是一直在用安神药。
否则腕间的伤口定会撕裂。
素来浅眠的太子也会在她撩起他衣袖的时候醒来。
可瞒得过今日,又能瞒得过几日呢
江萤秀眉微蹙。
她在容隐身旁坐了良久,也没想到更合适的方法。
也唯有轻叹了口气,将殿内的灯盏吹熄,团身在他的身侧睡下。
在宫中的日子可谓是如履薄冰。
江萤近乎每日皆是悬心吊胆,生怕皇后看出些什么端倪。
起初的两日倒也还算是平静,即便是容铮携着正妻章蕴宜来宫中侍疾那日也安稳度过。
可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却终是出了纰漏。
彼时尚是清晨。
江萤正为姜皇后侍奉汤药。
而姜皇后病中不能礼佛,便将放在锦被上的佛经递给容隐“隐儿,你便接着昨日的那段继续诵读吧。”
容隐接过佛经,却未能立即接上。
这本佛经写得本就晦涩,相似的段落极多。
若在常日里倒也并非难事。
但偏偏是在他的记忆混乱的时候。
江萤看出端倪,脊背也微微生汗。
她侧身靠近容隐,借着宽袖的掩饰,匆忙帮容隐往后去翻。
还未来得及翻到昨日那页,姜皇后的淡淡落下昨日黄昏念过的经卷。隐儿今日便不记得了吗”
江萤的动作僵住。
容隐握着佛经的长指略微收紧。
但他的语声仍是平静“儿臣近来公务缠身,总难以静心佛经。若有亵渎佛陀之处,愿手抄佛经二卷,在母后的佛堂中焚去。还望母后能恕儿臣分心之罪。”
姜皇后的视线隔帘而来。
如有实质般落在他们的身上,令江萤的心跳愈发紊乱。
正当她想着是否要为此事找补的时候。
姜皇后的语声淡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