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大家都及格。”李明澜将各科的及格符撒到后面的桌子。
冯天朗收起一张符纸,双手合十“佛祖保佑。”
孟泽看着飞下来的一片一片鬼画符。
除了他,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
短暂的解放正如暴风雨前的黎明。
晴了没几天的天气又阴沉沉的,天天都有绵绵细雨。
七班的气氛从前排到后排,从严阵以待到自暴自弃,宛如一道陡然上升的折线。
过了三天,老师们批改完了试卷。
因为李明澜和各科课代表都有交情,课代表们在发放她的试卷时格外表达了情绪,尤其是兼任数学课代表的副班长,满脸同情。
孟泽不知道李明澜的数学到底考了多少分,当试卷发到她的桌上,他站了起来。
她却张开手掌,一下盖住了分数栏“数学呀,真的太令人绝望了。”
孟泽看见一道一道批改的红叉,数不尽数。
副班长将数学试卷发给冯天朗,就算结束了,副班长解释说“孟泽,你的试卷还在郭老师那里。”
孟泽点点头。
李明澜很好奇“你不会又交白卷吧”
“吃一堑长一智。”
“莫非你考得比我的分数还低”
孟泽看一眼她的试卷“也许吧。”
她鼓起腮,鼓了两下“我特地在考试的时候穿了一身的红,没想到讨不到好运气,及格符都是骗人的。”
孟泽“”她才知道
好笑的是,他自己也对那个鬼画符有过不切实际的迷信。
*
教室里免不了一阵喧闹。
郑克超的座位围了几个人,其中田滨的声音最大“郑克超,你可真行啊。”
郑克超的嘴角藏不住笑意,眼角余光向后扫。
李明澜和孟泽的脸上都没有愉悦的表情,这是当然的,李明澜的成绩向来垫底。
郑克超从前门出去教室,停了一会儿,又从后门进来。
李明澜仿佛没见到他这个人,歪着脑袋看孟泽。
“李明澜。”郑克超笑容满面,“你这次考得怎么样进步大不大”
“不知道。”她很敷衍。
郑克超在心里狠狠地“哼”几下,朝孟泽望一下。
孟泽和郑克超没有说过话,但孟泽察觉到郑克超的敌意。
郑克超站了足足一分钟,李明澜不问他这次的成绩,他要是自己坦白,炫耀的目的太明显。
算了,她迟早会知道,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而孟泽嘛,郑克超被“白卷”刻入了刻板印象,打心眼里瞧不上孟泽。
发放试卷后的第一堂是数学课。
郑克超进步大,被表扬在情理之中。
郭老师笑起来,眼角堆了几道皱纹“离高考还有三个多月,学习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只要同学们不轻言放弃,你们一定能在高考中发挥你们最大的潜力,比如这一次考试中,郑克超同学就有惊人的发挥。”
以前,郑克超排名居中,这次的成绩有“直飞冲天”的意思了。
因为在上课,郑克超不能及时回头观察李明澜,但他能想象她惊讶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城。
郭老师的讲台上还有一张数学试卷。
上一次,他在课堂上点名批评了孟泽,奖罚分明,今天郭老师觉得自己一定要重重表扬。
“另外,我们的孟泽同学”郭老师不小心吸进了讲台飘起的粉笔层尘,咳嗽两下。
在这一个时间
,郑克超皱起眉头。
郭老师又说“我们的孟泽同学,解题步骤清晰流畅,他是全班的第一名。”
全班哗然。
“希望同学们以这两位同学做榜样,在最后的冲刺阶段,坚定信念,不懈怠,不放弃。”郭老师收敛了笑容,“接下来,我给同学们分析一下,这次考试的难点主要在哪里。”
李明澜怔了怔。
如果孟泽是第一名,早读课抄作业的人是谁随堂上交白卷的人又是谁
李明澜的脑袋瓜子这时转得飞快的,立即明白。
她不顾现在是上课时间,回头。
孟泽最常见的就是李明澜的笑眼,哪怕在她不理他的时候,她都弯着眼睛。
这样的埋怨还是头一回,她用口型说了三个字「大骗子。」她的眼睛被火烧得晶晶亮。
“李明澜。”郭老师见她半天不回头,忍不住喊。
李明澜扭过头,长长的辫子跟鞭子一样,把孟泽搁在书角上的数学试卷抽了一记。
孟泽将试卷放回原位。
也许是因为他和李明澜这几天都被圈在这一个小小的角落,两人进入和平阶段,他有预料,成绩公布时,李明澜会是什么样子。
他猜得都不大对。
她把笑敛得飞快。
一下课,回头的人不是李明澜了,而是周璞玉。
周璞玉上上下下打量孟泽。
冯天朗也转头,从郭老师宣布孟泽是数学成绩的第一名之后,冯天朗看孟泽的眼神就跟见鬼似的。
李明澜趴在桌子上。
正好孟泽起来了。
她侧头,朝上瞥。
对上他的视线,她立即移开。
孟泽出去了,他和李明澜的关系,和平很短暂,恶劣就恶劣吧。
周璞玉和冯天朗从对方的眼里见到了震惊。
周璞玉“他那么厉害,为什么要抄作业”
“这叫深藏不露。”冯天朗煞有其事,“武侠小说里的扫地僧都是最强的。”
七班和爆炸了一样。
唯有李明澜,格外安静,懒洋洋的。
*
近来是雨季,哪怕阳光冒了个头,还是快速落下。
到了下午,天色昏暗,乌云一个接一个,滚滚而来,把天涂得像入了夜。
“要下暴雨了。”冯天朗喊。
李明澜见到摇曳的树叶,连忙关了窗“不如今天我也留下来晚自习吧。”顺便躲一下哥哥。
既然她要留,孟泽就要走,哪怕暴雨将至。
教室里亮着白炽灯,他出去,跟步入黑暗一样。
他赶在暴雨来到之前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启动不久,天空倒下倾盆大雨。
雨势猛烈,哗啦啦砸在车顶上,到处白茫茫一片。
车子一直到楼下,孟泽三两步进去了大堂。
电梯镜面照出他半湿的头发,他斜了斜肩带,想着一回到家,就舒适了。
然而他一开门,见到一双运动鞋,和红色高跟鞋摆在一起,整整齐齐。
“孟泽。”孟母匆匆出来。
原来他的母亲早回来了。
“你放学了,外面这么大雨,有没有淋着呀”孟母说着,递过来一条白毛巾。
孟泽见到了坐在沙发的男人。
不认识,以前从未见过。
“没有,我坐出租车回来的。”孟泽听自己的声音还算自然。
不自然的,反而是他的母亲,有点絮叨“这是黄叔叔,我公司的同事,我把公司文件落在他那里了,他特地送过来,谁知道正好下大雨,我请他上来坐一坐,哎呀,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
心虚的人语速比较快,废话也比较多,孟泽把脸藏在毛巾下,扯了扯唇角。
姓黄的站起来“这就是孟泽啊,长得真高,你妈在公司和同事们提起你,说你门门功课第一,以前我觉得她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没想到今天一见,气质是和普通学生不一样。”姓黄的也说了一堆废话。
孟泽拿下毛巾,一动不动的。
“刚刚给你爸打电话,没有人接,不知道他今天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孟母打开冰箱门,上上下下看几秒,“老黄,不如你留在这里吃晚饭吧,我点几样菜,让餐厅送过来。”
姓黄的“太麻烦了,这雨下不久的,一会儿等雨小了我就走。”
雷电交加,光照在姓黄的脸,扑成一片银白,连带的,孟母盘起的头发也在发亮。
一声一声雷,一道一道电,把这对男女关于晚餐的讨论打得轰隆隆的。
孟泽丢下毛巾向外走。
孟母喊“孟泽,你要去哪里外面风大雨大。”
孟泽冷静“东西落在学校了。”
孟母着急“你带把伞啊。”
她来不及把伞递过去,孟泽已经关门了。
外面风大雨大,把他狠狠摔门的声
音全都盖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这番举动真好笑,明明他的母亲才是欲盖弥彰的那一个,他却还要替她隐瞒。
一切是为了在高考前维持家庭的安定。
“孟泽,我知道学习很重要,但是也不能淋个落汤鸡啊。”孟母开门,把长柄伞挽在孟泽的手腕,“要不等一会再去吧。”
孟泽按住伞柄“我打车。”
他再进电梯,又见到镜面的自己,头发比刚才上来时要干一些,但现在才称得上狼狈。
他到楼下打伞,有几滴水珠弹到他的脸。
雨的味道很辣。
他横穿过马路,到了对面的咖啡厅,照例的,点上一杯咖啡,坐在模糊的玻璃前。
他收回刚才的成见。
雨水的味道不是辣,而是苦。
他以为是上次的咖啡师少放了奶油,味道才苦,他哪知道,这家咖啡厅的咖啡又苦又涩。
家里还有一个“黄叔叔”,孟泽不想回家,于是在这个天黑得像夜的傍晚回到学校。
出租车停在校门口,雨势泼辣,路光昏暗,食堂的光倒像是灯塔了。
李明澜说过,那一个雪媚娘是在学校里买的。
孟泽去到食堂一楼的甜点区,却没见到。
卖甜品的大妈探过头来“啊”
孟泽缓慢重复一遍“雪媚娘。”
大妈摇头“没听过,我在食堂干了这么些年,都没听过这里有这个。”
那李明澜是在哪里买的
*
李明澜托起腮,望了望窗外。
雨水撞在窗户,夜景发散成虚幻一片。
她百无聊赖,索性拿起铅笔在纸上盘蚊香。
周璞玉低头写着作业,眼角余光扫到李明澜的手腕在不停转圈,她问“你在干嘛”
“练习控笔。”
“我以为你今天留下来是要做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