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刃的手轻轻地抖了抖。
他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很认真地抱着楼谏,看着他黑暗里面的眼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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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已经很好,很厉害了。”
“我为现在的你感到骄傲。”
许久许久的沉默,随后在寂静的黑暗里面,他们接吻。
在这个天高云淡的秋季,于无人知晓的这个深夜。
他虔诚地吻了他。
巴黎是地上一座城,地球是天上一颗星。
楼谏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黑沉又长久的朦胧长梦。
他很少像是这样安静地陷入到一场长长的,没有任何血腥和惨叫声的,平静的梦境之中。
像是小时候他在家里的聚餐上,被哄着喝多了酒,在老宅后院一棵巨大的桂花树下面醉倒睡着了。
无人知晓他在此处,等他一觉醒来的时候,看见细小的,像是金子一样的花瓣落满了他的衣袖。
带着隐约的暗香。
头顶的桂花树影影绰绰,一阵风吹过,金色的花瓣像是下雨一样簌簌掉落下来。
落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
他坐在地上捧着那些落花,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呆。
在那个时候,他恍惚之间,觉得时间根本就没有了意义似的,不再是一维地向着前面一格格跳动着的轴线。
曾经的小殷刃透过无数的冗杂的时光岁月,准确地看向了坐在床上的楼谏的眼睛。
于是楼谏再次闻到了那花香。
“醒了吗”有人问他。
他慢慢地撑着手臂坐起来,身子骨都睡得酥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被睡乱的白发贴在他的侧脸上,懵懂的浅色瞳仁让此时的楼谏看起来像是某种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
“嗯”
他低头,用手指插到头发里面用力地揉了揉,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找回他昨晚上缺失的记忆。
但是很显然他失败了。
脚下的被子动弹了一下,一只毛茸茸的白球从里面钻了出来。
dner向来不喜欢被人抱着睡觉,但是却又喜欢偷偷在半夜跳上床,贴在人的脚上睡得四仰八叉地像是一只猪。
“醒了就来吃点东西吧。”
楼谏后知后觉地转身,撞入眼中的首先就是一大捧秾艳的红玫瑰,像是刚刚从冷藏柜里面掐着点拿出来的,还带着点冷意。
花被人捧在手上,足有满满一大束,估计是九十九朵。
他这才明白刚才闻到的花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你”
他的眉头皱了皱,刚要说点什么。
但是殷刃将那束花拿在手里面,很绅士地微微鞠躬,紧接着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身后变出一个餐盘来。
上面是一碗飘着一点油点的阳春面,面条选用的是细面,浸饱了汤汁,散
发着一股诱人的香气。
在一边还有着一杯温水和两颗胃药。
殷刃知道他哥昨晚上喝酒喝多了,怕是要胃痛。
他哥这几年在外面别的好事没干,身体倒是折腾出了不少问题,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慢慢养了。
看在那碗面的份上,楼谏没有和他计较那束花的事情了。
等吃完了面,又看了一眼时间,他才惊觉竟然都已经下午一点了,他这一觉足足睡了快十二个小时。
卧室窗户的窗帘紧紧地拉着,从缝隙里面泄漏进入一丝温软的阳光。
“我怎么睡在你床上”
楼谏吃饱睡足,这个时候倒是反应过来了,对着人磨着爪子,开始准备算起账来。
殷刃原本正坐在椅子上逗兔子,他的手长,就算dner现在已经成了一只挺肥硕的大胖兔子了,他一只手却还是能稳稳地把它给托住。
dner粉红色的三瓣嘴轻轻动着,看着他身后放在桌子上面的那一大束玫瑰花,有点跃跃欲试地想要去尝尝味道。
殷刃用手挡住它的眼睛,不让它看了。
“可是,师兄,我怎么能在没有你允许的情况下,随便进你的家门啊”
他的尾音有点惊讶地上扬上去。
“那样多不礼貌啊。”
楼谏咬了咬牙,心想你现在这样子似乎也没有礼貌到哪里去吧
但是毕竟吃人嘴短,到底这件事也还是没有追究。
从画展结束的这天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有了一点微妙的改变。
主要表现在殷刃开始光明正大地追起楼谏来。
首先是从玫瑰花开始。
他似乎是和一家花店订了长期订单,每天上午都有送花小哥举着鲜红的玫瑰花站在他们的工作室下面用法语大喊
“楼先生,这里有你的花”
殷刃这一招用得聪明,如果是他自己送的话,楼谏还有可能找借口不收,但是
现在这样子他哥就没办法了。
就这样楼谏被迫连续收了一周的花,实在是遭不住了。
这里没有花瓶,他专门用了一个原本用来洗颜料的白桶来装那些每天准时到来的玫瑰们。
现在那桶也几乎都要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再这样下去,他们整个工作室里面的玫瑰都要泛滥成灾。
如今几乎全工作室里面的人都知道了楼谏的身边有了一个堪称疯狂的追求者。
并且比他之前的所有追求者都更有耐心。
之前不是没有人送给过楼谏花,但是说实话,没有人能够在楼谏的冷言冷语下坚持过一个周。
楼谏也像是玫瑰一样,美则美矣,但是却全身都是刺。
追他的过程是相当艰难并且痛苦的,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
和他关系挺不错的纱耶香曾经这样锐评过他“楼是一个很极端的人,要么爱到死,要么就一点不爱。只是现在他的
心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够再在上面种出一株活着的玫瑰。”
这段话其实有点太文艺了,于是她想了一个更通俗易懂的爱他不如爱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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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码小狗的话,你喂它一口吃的,它还会对你摇尾巴。”
楼谏忍无可忍,终于这天趁着工作室里面没其他人,走到了殷刃的身边,打算要和他认真聊一聊。
殷刃正在画板上面画画,他画画的习惯和用色浓艳激烈的楼谏不一样。
他喜欢用更轻薄,也朦胧的色彩。
喜欢画树,画山,画自然。
画很多种或是盛开的,或是衰败的大片大片的花。
在来这里之前,殷刃跟着学习的是薛老,薛老原本是学国画出身的,后来出去留学的时候接触到了外面的新潮画派思想。
三十岁才开始转而画油画,从此一举成名。
虽然是画的油画,但是里面却有着国画的留白和韵味,在国内国外都算是这种流派的开创者。
初看的时候觉得太淡又太素,只有耐下性子认真沉浸下来看的时候才能觉察出其中的韵味来。
殷刃继承了薛老的风格,但是却又稍微有点不一样。
他使用的颜色更加明媚也更加大胆,碰撞的色彩在画板上面汇合,就像是一场舞蹈,和谐又梦幻地交融在一起。
他最出名的一幅画是画在山坡上面,晒在阳光下的漫山遍野的野雏菊,笔触细腻地画出了每一丝风,每一抹阳光的存在。
在此之前,对他的画最多的评价就是看殷刃的画就像是陷入到一场朦胧的梦里,繁花入梦,沉醉不醒。
楼谏本来是想来找他聊一聊的。
但是当站在殷刃的身后,看着他画的画,就不由得有点走神。
原来,自己也是能画出这样美好的,温暖人心的画的呀
他想。
而不是像是现在这样,落笔只能画出满是情绪的血淋淋尸体。
“嗯,哥”
殷刃回头看到他在,下意识地就喊出了声。
一般来说,殷刃现在都不喊他哥的,要装模作样地喊他师兄。
说明对方刚才是真的没看见他过来了。
“嗯,别看我,看画。”
楼谏从嗓子眼里面哼了一声,站在他的身后弯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殷刃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很快却又扬唇微微笑起来。
他们两个此时靠得极近,殷刃甚至能够听到他哥的心跳声,一声声地在胸腔里面跳动着。
像是严丝合缝的齿轮咔嚓咔嚓,很安稳。
五年前的时候,他们还是两个寂寂无名的学生,在准备艺考。
那个时候,两个人窝在小别墅的画室里面画画,他哥就经常这样手把手地来教他。
其实偶尔,他会觉得他哥有时候距离他很远,有很多事情对方都像是埋藏一颗种子一样,深深地藏在心里面,不会和他说。
但是只有在这个时候,在他哥教他画画的时候,他才觉得他们的距离很近。
像是两颗心都要贴在一起。
那种近并不是肉体上面的近,而是灵感和灵感的接近,情绪和情绪的接近
在平时的时候,他哥的身上都会无意识地盖上很多层的伪装,但是只有在画画的时候,他才能毫无掩饰地出现在殷刃面前。
殷刃喜欢这样的他哥。
“看好了,你这里不能这样落笔。”
楼谏带着殷刃的手,从那幅盛放着的向日葵上面带过一笔,略微修改了刚才落下的笔触。
“你最近来这边后,是不是学到了很多别人的技法”他问。
“是的。”
殷刃点头,他的手心微微出了点汗,但是脸上却仍然保持着镇定。
“在看了很多名家大作之后,我越发觉得我在技巧的方面上还有很多提升的空间”
“谁让你改了”
楼谏皱眉,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我问你,这么多不同流派的画,你每看一幅,就要跟着改一次自己的画风是不是”
“哦。”殷刃很乖地对着他点头。“我错啦,哥你别生气。”
他这么听话是楼谏没预料到的。
他啧了一声,一时有点失语。
之前小崽子年龄还小的时候,这样子和他撒娇他还觉得对方挺可爱的。
动不动就对着他心软。
但是如今对方那张脸上早就彻底褪去了青涩,露出下面的俊美锋利来。
现在他还是露出和从前一样的卖乖的表情。
楼谏心里实在是有点别扭,却又挺开心,隐约觉得对方始终都是没有变过的。
曾经追着他跑来跑去,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摇尾巴的小狗崽子长大了,但是却还是他的小狗。
“你要跟着自己的本能走,不要因为过于追求绘画时的繁复高级的技巧,而失去了自己画画的本心。”
他耐下心来教道。
“你最大的天赋就是对于色彩的感知力和掌控力,你没有必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最好,更没有必要去和很多写实派的画家去比拼结构和构图。”
“构成一幅画的有很多东西,只要你能够牢牢抓住其中的一项,并将其做到极致,就足以打动人心。”
他慢慢说着,殷刃也就慢慢听着。
其实对殷刃来说,楼谏就是他最好的老师,就算是薛老或者是菲利普老师的水平更高,但是最合适他的老师却永远都是楼谏。
他们是一个人。
这是他自己曾经走过一遍的错路,他知道他现在的迷茫,也知道他应该如何去改正。
楼谏是曾经的他最好的老师。
午后的秋日阳光透过舷窗散落在他们两个的身上,整个画室都蒙上了一层薄纱般的淡金。
“我懂了”
殷刃握紧了
画笔,眼睛亮晶晶地看他。
如果在他的身后现在有条尾巴的话,那肯定是要摇成旋风小陀螺了。
“谢谢师兄啦师兄你对我可真好”
刚才讲得一时兴起,楼谏此时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间已经靠得太近,甚至对方的头就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咳咳。”
楼谏脸上不由得有点不自在,将拳抵在嘴边咳嗽了两下。
“不用谢。”
他后退两步,踯躅了一会,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来找人的目的来。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玫瑰就不用了吧”
在楼谏转瞬即逝的十月份里,白盛忻的短暂出现又消失就像是一块打破水面平静的石块。
突然出现,引起一片涟漪,随后掉落进入水中,沉下去。
再也不见踪影。
距离和时间也许能够抹平一切吧,楼谏在心里想。
他的年纪也已经大了,心态也已经变了。
楼谏现在已经不再整天想着要如何去报复对方。
因为和爱一个人一样,仇恨一个人也需要太多的精力和时间,而他已经无力去爱或者恨一个人。
这辈子的白盛忻和上一辈子的不一样,就像是这一辈子的自己和上一辈子的自己不一样。
因为对方还没有做的事情去报复,惩罚对方,怎么看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所以,算了吧
楼谏淡淡地想。
算了。
烟头静静地在他的指尖上燃烧着,化成了一簇淡白色的灰烬,被风一吹就散了。
只要对方不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就可以全然当作对方已经死了。
十一月份过了就是圣诞节了,天气一天天地冷下来,公寓里面的暖气也开了。
今年的冬天又是格外地冷,像是五年前那个冬天一样。
楼谏早早就换上了厚毛衣和外套,将自己包裹得一看就很暖和的样子。
他这些年越发怕冷了,一到这个季节就恨不得要整天都窝在楼上,像是娇生惯养的小型犬一样,脚最好都不要沾地,要被人抱着走。
其实殷刃挺愿意为他哥效劳,但是楼谏肯定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再骂他一顿。
自从楼谏明确地提出,不要再送玫瑰之后。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陷入到了一个瓶颈期。
具体就是殷刃送的饭,楼谏都吃了。
甚至偶尔晚上画画太晚了,抱在一起睡觉的时候也有几次。
但是一说到承诺或者是别的东西,楼谏就像是冬天的雪兔一样藏到了洞里面,甚至连耳朵都露不出来一点,安静地装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