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或许不该这么早地向他坦白他并非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可现在后悔为时已晚。
饭后,他搬出了一大堆包含生日礼物在内的小玩意,说想和我换东西,我好奇他又看上了什么,怎么也没想到他付出这么多宝贝,要的仅仅是我多陪陪他而已。
我很想答应他,但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么做只会害了他。
四月廿六晴
不知在什么时候,我养成了回不卜庐前抬头向二楼看的习惯,因为每当这时,我总能在二楼窗边找到一个等得昏昏欲睡的小脑袋,即使我时常装作没看到,但他仍会乐此不疲地向我挥舞小手。
可今天我在不卜庐门前站了很久,小脑袋始终没有出现。
我想这是我自作自受,没提前通知他就离开了近三个月。
阿桂说前一个月云苓都有在好好等我,哪怕到了饭点也站在那里不肯吃饭,后来久久盼不来人,也就逐渐不等了。
我能感受到他在逐渐摆脱对我的依赖,这或许是件好事,但代价是那个会趴在二楼窗台盼望我回家的孩子永远回不来了。
六月廿二晴
阿桂跑来告诉我,云苓趁他不注意偷偷溜出不卜庐的时候,我和长生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慌乱。
因为四年前那场彻底改变一切的溺水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发生的。
想到这么一点大的孩子极有可能遭遇意外,我们即刻关闭了不卜庐,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几乎将绯云坡翻了个底朝天。
然而就在总务司的人严肃地让我们回去等消息时,他竟然自己开开心心地回来了,总算让我们高高悬起的心落了地。
我严厉地责备了他独自外出的危险举动,他哼哼唧唧地也不说话,挨了批判所产生的不安全然被一种兴奋与喜悦交织的神色取代。
直到冷静下来后,我才问他今天在外面都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说,只挺着胸膛骄傲地将一枚风系神之眼举到了我的眼前。
我感到的首先是惊讶,随后是疑惑。因为神明只会对强烈的愿望投下目光,我的神之眼便是在决心探求生死之道时获得的,但小云苓
我很难想象他小小的年纪能拥有什么强烈到会被神明注视的愿望。
于是我摸摸他的脑袋,问他在得到神之眼前,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了想,说当时野猪快要撞到他了,他的大脑空白一片,没什么想法,如果硬要说的话,他的愿望大概是不想因为受伤再躺在病床上了。
我恍然大悟,他要的是不被病痛束缚的自由。
对不起。
七月廿一雨
四年前的意外似乎完完整整地重演了。
从云苓背着我跑出门,到魔神残渣得到滋养,到我带他前往沉玉谷,再到最后他的卧病在床,这一个
月来发生的事情只有魔神残渣的养料与四年前有所不同。
而这次滋养它的,是神之眼溢出的纯净元素力。
愿望推远了愿望,何其讽刺。
借助被愿望推远了的愿望实现愿望,何其卑劣。
四月廿五晴
早起时,长生同我道了声生日快乐,方才想起今天是我的生辰,仔细算了算,竟然已经到了师父离世时的年纪。
那时的师父满头银发,形容枯槁,镜中的我虽然面容还是和当年一样年轻,心却也渐渐老去了。
经过五六个月的修养,云苓的病好了大半,我想起他的愿望,试着放他走出不卜庐,他在随后几个月的时间里果然结交到了一群年龄相仿的朋友,现在天天往外头跑。
和他关系最为要好的是飞云商会的小少爷,云苓似乎与他有许许多多的话题,时常与他坐在不卜庐门前的石阶上闲聊。
有一次疯玩回来后,云苓附在我耳边小声告诉我,那位小少爷的字和我的字一样难以辨认。我知道他想说的是“丑”,只是碍于我
的面子不好直接说出来。
我告诉他,药方并不是写给患者看的,他半信半疑,我又指了指墙上的一些字画,告诉他其中几幅是我写的,他把眼睛瞪得老大,一定要看我亲手写几笔。
鬼机灵,看到我也是能写工整的字后反而一声也不吭了。
这样的日子真好,真想一直都这样。
八月廿四阴
白天,一个奇怪的须弥学者找上了我。
他先是礼貌地询问云苓是不是我的孩子,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立马放下了那番还算得体的做派,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他看出了云苓与魔神残渣的共生关系,希望我能将「这具完美的实验体」转手给他,他能实现我提出的任何愿望。
我皱着眉头,明确地表示拒绝,他不气馁,又说可以与我开展合作,他有十足的把握能让「愈」之魔神复生,如果我想独享实验体,他也可以予以我技术上的合作等等。
他在柜台前游说了数十分钟,全程都在癫狂地自说自话,直到发现我在做自己的事情后,才有些没趣地结束了他的“宏大”议题,询问我对此的看法。
我说我的看法是他最好马上离开不卜庐,他摊开手,也不恼怒,只说敬佩我对实验的坚持,离开前还笃定我未来会同意与他的合作。
虽然我的所作所为堪称卑劣,但一个口口声声把孩子称作“实验体”大加赞美的家伙,我怎么可能
八月廿九晴
五天前那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始终让我难以心安。我编了一个理由让天天往外跑的云苓在不卜庐安稳地待了几天,并在发现他偷偷溜出门时及时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那个须弥学者果然出现了,他一早就察觉了我的跟踪,却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径直向云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