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乐真眼底笑意更深,任他去了。
转眼又是小一个月,京都城的百姓都换上单薄夏衫了,营关才勉强有了些热意。
从营关到京都,中间不止隔了一段漫长的路途,还隔了延迟的四季。
傅知弦一身酒气,在侍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帘阖上的刹那,醉意朦胧的双眼变得清醒,后背也挺直了。
正是夜晚最热闹的时候,灯笼与月亮形成的光影不断涌入车窗,将他的脸照得明灭不定。
马车一路畅通回了府到傅家,一直等在门口的大伯连忙迎上来“知弦,你回来了,怎么又喝这么多酒,你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就算要应酬,也得注意节制”
傅知弦忽略他的絮叨,径直往前走。
“知弦,知弦你听我说,”大伯急匆匆跟上,“你弟弟他真不是故意的,就是被他那几个玩伴撺掇,才会言语上戏弄一下那个姑娘,谁知道那姑娘竟然直接跳了湖,一个花楼出身的女人,还演起三贞九烈了”
傅知弦突然停下脚步,大伯险些撞上他。
“大伯似乎忘了,我也是花楼出身的女人所生。”一双含情的桃花眼难得透出几分温和。
大伯愣了愣,突然急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忘了”
傅知弦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弟弟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当真”大伯有些忐忑。
傅知弦颔首“到底是一脉同出的兄弟,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好,好好”大伯终于松一口气,“知弦,你是个懂事的,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大伯明白的。”
“时候不早了,大伯去歇着吧。”
傅知弦目送他离开,眼底那点温情刹那间褪去,只剩一片冷漠的淡然。
“大人,傅琮当日羞辱那姑娘时,言语间还提到了早已过世的先夫人,您当真要救他”一直隐在暗处的侍卫低声问。
“救,当然要救,”傅知弦神色淡淡,“堂兄弟一场,至少要保他个全尸。”
“卑职明白。”
微风拂动,连空气都透着一丝燥热,傅知弦酒意渐渐涌出,平白生出一股烦躁。
他独行于傅家百年的深宅,身影孤寂又清冷。
走了许久
,终于走到了自己的别院,一进门,便看到院中石桌上,摆了一个用红绸系了绳结的檀木盒子。
明明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盒子,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绳结,上头甚至没有什么字样,也没有可以表明送东西之人身份的物件,可他在看到之后,却仍是缓慢地停下了脚步。
心底的烦躁如潮水一般褪去,一丝隐秘的欣喜油然而生,他静站许久,叫来守在院中的暗卫。
“营关送来的”他问。
暗卫“回大人,正是。”
傅知弦轻笑一声,整个人都如同活过来一般。
又长一岁的傅大人难得失了分寸,如黄毛小儿一般急匆匆来到桌前,然而等双手伸向盒子时,又生出一分情怯。
僵站许久,他到底还是拉开了绳子,屏住呼吸将盒子打开
里头没有任意一件他送给她的东西。
还好,她没有将他送过的东西退回来。傅知弦顿时松了口气,双手撑着桌子勉强在石凳上坐下,缓了许久才将盒子拿到腿上,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
是文房四宝。
笔墨纸砚皆有沈家文墨斋的印记,文墨斋是沈家专门卖笔墨纸砚的一家
铺子,定价高昂,但东西上乘,在整个大乾有十几家分店,京都城就有两家。
冯乐真送他的这一套笔墨砚台都是他用惯的,唯有那一叠纸不是他常用的文和纸,上头还附了一封信。
傅知弦打开信,入眼便是她的字迹
“沈家新出的闻雅纸,虽不为人知,但质量上乘,品质极佳,盼君常用。”
她与沈随年胞弟的事,他是知道的,但不觉得她会为了一个玩意儿,便来寻自己帮忙,更何况沈家也不需要他帮忙。
闻弦而知雅意,闻雅傅知弦好笑又无奈地敲了一下信纸“你倒是会利用人。”
笑过之后,他抬头看一眼今夜格外清澈的月光,淡声问侍卫“快大暑了吧。”
“回大人,还有五天。”
“天气炎热,不如设一场饮冰宴,邀天下有才之士谈文颂道。”
“是。”
傅知弦捏了捏眉心,将文房四宝整理好了,仔细抱着独自回屋去了。
说是广邀天下有才之士,其实真正有资格来他的宴席的,除了名极一时的新科文臣,便只有达官显贵了,为了免得丧气,狱中的傅琮还多活了几日,至少可以活到大暑过后了。
既然要以文会友,文房四宝至少要准备的,傅知弦按照冯乐真送自己的那套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能来的都是家世显赫之人,对文墨斋的东西并不陌生,唯独这纸却是没怎么见过。
“傅大人,下官才疏学浅,见这纸色泽光润,也不知是何来头。”有人询问。
傅知弦温和一笑“文墨斋新出的闻雅纸,说是限量售卖,我也是偶然得之,觉得还不错,便给各位备上了,诸位若是喜欢,离开的时候可以带一些。”
“我知道这纸”有人突然惊
呼一声,“前几日我去文墨斋时,瞧见里头的掌柜正在备货,准备的就是这所谓的闻雅纸,当时我还想买一些,结果掌柜的说这纸工艺复杂,得提前预定不说,一次还只能买一盒,没想到傅大人这就用上了。”
傅知弦一看,是李尚书家的小儿子,便笑了一声“李公子当时定然是没让他瞧见你的一手好字。”
“买个纸还得让人看看字”
傅知弦笑意更深“这纸得来不易,掌柜的生怕被糟蹋,所以总是诸多限制,就是想叫人珍惜一些,若想多买一些,你只需向他证明自己的才学,叫他知晓这纸到你手中不算辱没,他便会多多备着了。”
在场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本来对这纸只是有些新奇,此刻一听傅知弦的话,顿时生出一股攀比之心。傅知弦淡定垂眸,轻抿一口酒便岔开了话题。
宴席之后,闻雅纸便开始在权贵中盛行,买的越多便证明自家越有才学,若实在诗书画都是一塌糊涂,便派人在黑市上购买,一时间闻雅纸的价钱翻了几番,连冯稷都惊动了。
“这纸瞧着确实不错,但也没到一两银子一张的地步吧,这些人真是闲着没事做,只想在这种无聊的事上攀比,有这些银子交给国库多好,也算是为国尽忠了。”他不客气地评价。
他这段时间大兴土木,国库愈发空虚,一看到有人浪费银钱,便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傅知弦垂眸“说起来也是微臣不对,那日宴客本想叫大家瞧个新鲜,却不成想闹出这样的事来。”
冯稷只知道冯乐真身边有了新人,却和营关其他人一样,只知道他是个游方大夫,并不知道沈随风的真实身份,因此也没联想到冯乐真身上去,只是怀疑傅知弦与沈随年联手炒起闻雅纸的售价。
傅知弦也不怕他知晓,毕竟沈随风和他可以算是情敌身份
如果冯稷觉得他对长公主旧情难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