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助理愣了愣,随即模模糊糊想起,这句话似乎有些熟悉。

那天被交警扣下,盘查有没有违规用药的时候,对面的实习警察被裴陌的冥顽冷漠激怒,好像是这么吼过一句。

“真真的吧。”助理不清楚裴陌为什么会问这个,“听说有种无痛症那个好像得除外,无痛症活着也不疼。”

温絮白当然不是无痛症,这件事裴陌很清楚。

但裴陌无法理解,温絮白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里,都并非是个不会动、不会醒过来、不会再在他面前出现的死人。

这难道说明,原来那个温絮白在活着的时候,居然也知道什么是“疼”

裴陌被这个念头引得烦躁不已,他不想再说半个字,毫无耐心地打发走助理,又拿过一份文件,靠回椅子里,翻阅得哗啦作响。

助理如逢大赦,立刻脚打后脑勺,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裴陌堪称粗暴地翻着那份文件。

他半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只剩一团浆糊,又控制不住地去想,温絮白是哪来的钱。

温絮白是个千疮百孔的筛子,多少钱在这个病面前都不够看,砸下去连水花也不起。

裴陌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养着温絮白他一直这么认为,如果不是他,温絮白早就死透了。

温絮白怎么会没用过他的钱

怎么可能

裴陌拉开尚未上锁的抽屉,他想要翻开那个笔记本,却才碰到斑驳的皮质封面,就触电般弹开。

裴陌用力靠住椅背,盯着那个普普通通的笔记本,脸上的神情可以称之为恐惧。

大抵是因为,这个笔记本在太长的时间里,都保存在温絮白的那个工作间。

一直在那个工作间,和眼镜、钢笔、单只护腕一起,被放在被台灯的暖色光芒笼罩的工作台上。

所以它几乎成了把该死的钥匙,不论裴陌怎么回避、怎么自我催眠、怎么不去想,只要看到这个笔记本,就会瞬间想起那个空空荡荡的二楼。

裴陌要立刻见到温絮白。

他要问清楚,温絮白留给他的那些东西,究竟是被什么人拿走了温絮白一定清楚,那个人对自己的东西从来都井井有条。

他要问温絮白到底是哪来的钱,这个人凭什么,竟

敢不花他的钱。

凭什么挥霍性命,是不是不想活了,拖着那么个破身体,还自不量力地去挣钱。

温絮白是不是因为工作太辛苦,休养得不够,把身体熬坏了,才会死的

裴陌的神色依然冰冷平静,眼底却开始充血。寒冷的怒意在他的体内蔓延,在一瞬间,他似乎回到别墅的客厅,回到盯着地板上影子的那个深夜。

那些工作全都被他做得一塌糊涂,裴陌把耳机死死攥在手里,盯着温絮白的影子,等温絮白向他低头。

他全忘了,是他要温絮白互不干扰、彼此不相干。

温絮白那个人,从来认真过头,一丝不苟的照做,既然本来就没有对裴陌不满,又怎么可能有所谓“低头”。

温絮白从来就没跟他较过劲,那全是他一个人拙劣的独角戏。

他在一楼僵坐一整夜,被心跳呼吸吵到无比烦躁,依然没等到温絮白下楼来,拜托他哪怕一句话、一件事。

原来温絮白是真的不拜托他,温絮白甚至不花他的钱。

裴陌站起身。

他的动作生硬刻板,像个牵线傀儡,整理好衬衫,穿好外套,打开办公室的门。

他在镜子里看清了自己的鬼样子,原来人一个星期不出门、睡不好觉,就是这样一幅随时可能会猝死的嘴脸。

温絮白呢

温絮白是不是宁可这样熬着,也不下楼找他

是不是宁可被噩梦折磨、被病痛折磨、被折磨到形销骨立,疼得半夜死去活来睡不着,疼上一辈子直到病发死掉也不肯下楼找他

裴陌沿着楼梯快步向下走。

他觉得可笑,下楼难道是件有多难的事,能难住那个温絮白。

现在是深夜,空荡荡的公司漆黑一片,只有紧急通道幽幽亮着绿灯,脚步声自然也变得格外清晰。

裴陌在三楼拐角撞上了助理。

这个连账单都查不明白的废物助理,居然没跑出公司,不知道为什么蹲在楼梯间不过正好。

正好,他有要助理去做的事。

“裴总”助理鬼哭狼嚎,吓得腿软脚软,慌不择路死死抱住裴陌双腿,“有、有鬼”

裴陌皱紧了眉。

有什么鬼他倒希望有鬼。

可这破地方什么也没有,公司里里外外他都看了,半个鬼影也没有。

“让你找的人,你找了吗”裴陌说,“找个招魂的,不要骗子,我要见温絮白。”

裴陌说“我有话问他。”

他要问温絮白,是哪来的钱。

还有温絮白究竟做了什么噩梦。

助理听见这句,脸色就更惊恐,看起来几乎要直接昏厥过去。

裴陌彻底失去耐心,他拎起抖成筛糠的助理,问“听见了吗”

助理听见了。

所以助理吓得更懵,头昏脑涨手脚麻木,用最后一口气瞄楼下的自动售货机,又被吓得眼前狠狠一黑。

他发誓、起誓、立誓那个刚买了两罐可乐的影子,一定是温絮白。

助理这段时间的所有工作,都被迫围着这位温先生转,闭上眼睛都是温絮白工资卡的照片。

助理睁开眼睛,裴总又在跟他要温絮白“现在就去找,我不想再等,明天”

“裴裴总。”助理吓疯了,下定决心明天就辞职,但就算辞职,他也有句话要说“温先生就在那啊”

裴陌铁青的脸凝定在这句话里。

助理连拖带拽,不由分说,把裴陌拉到窗户边。

他哆哆嗦嗦抬手,指窗外路灯下的人影“您,您是看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