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撞上,知道自己难逃重罚,也无心辩解。可他却只跟我东拉西扯,于牢中之事只字不提。我正自奇怪,他冷不丁冒出了一句:‘那厮骨头甚硬,不肯吃东西,只怕还得亲生闺女相料一二。’原来连日来他都在暗处偷窥,至于入牢如此之易,那自是他遣走守卫,关闭机关之故了。我问他有何图谋,他却拂袖去了。
“我数日难安,终于又硬着头皮去了水牢。楚天渊守在门口,连饭菜都备好了。我爹见了我,万分欢喜,饭也不吃,只自缠着我谈天说地。我强颜欢笑,心里却是踌躇,不知道该不该救他,也不知道楚天渊的心思。过了些日子,我爹看出我有心事,极是关切。我忍不住,便如实说了。我爹沉默一会儿,哈哈笑道:‘我就呆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只要能天天见着你,便算千刀万剐,那也心甘……’听了这话,我也下了决心,他,终究是我爹。
“如此过了一年多,我隔几日便去一次水牢,也赖楚天渊暗中护持,事情始终没有泄露。我爹从不愿提我娘和义父,我娘还好,我一说义父,他便生气,说道人都死了,还说他干什么。我也就只好绝口不提。爹是天下寥寥可数的大高手,闲谈之余,他便口说手比,指点我些武功。那一年里,我武功精进之速,端地超乎想象。
“有一天,我从牢里出来,又撞见了楚天渊。他问我可想救我爹,又说若想救他,今夜便在天元峰顶相见。世间之事,往往不过一念之间。他握着我的把柄,我不敢不去,他提的条件,我不能不依,更何况,我确想救出我爹。唉,终有了那些有愧于心的错事……”长长一声叹息之中,蕴藏着无尽辛酸凄苦的往事,无数错综待解的疑团。
凌钦霜默然半晌,才问道:“星影姊当日农舍留书,说道无颜再见婉儿,难道……”
蓝星影道:“你猜到了么?婉儿恐怕早已猜到了吧,只是不想跟你说罢了。”
凌钦霜耳中嗡的一响,一切前因后果已猜到了七八成,失声道:“莫非给楚天渊通风报信之人便是……便是……”
蓝星影道:“不错,我就是紫微细作。”
凌钦霜叹道:“姊姊是为救父,情非得已……”
蓝星影摇了摇头,说道:“姊姊为之,始终耿耿,每每思及,甚是难安,本已无颜再提,但姊姊既已信主,这里又是罪恶之城,却是非说不可了。只盼上帝宽恕。”
凌钦霜脱口问道:“罪恶之城?”
蓝星影不答,自行缓缓道:“玉衡剑是我监守自盗,给了魏雍容。丹宁阁所盗之药,虽是为你治伤,本意却是打击叔父。后来你与叔父夜会剑影山,是我通报的消息。你独自练剑,是我在暗中监视。天元谷之会,也是我以毒药毒杀了重阳。”
凌钦霜啊的一声,突然想起一事:“当日苏州城外小舟之上,星影姊何故大发脾气?是了,那瓶里根本不是‘天垣救心丹’,却是毒药。”转念又想:“当日姊姊亲自带我来到剑影山下,引我去攀那绳子。那时,她……她可知那上面便是巨石……还是说,那巨石……那巨石便是她……”想到这里,再也不敢想下去。
便在此时,蓝星影的眼光向他望了过来,好似看穿他心中所想,只强自一笑,心道:“那巨石机关……便是姊姊干的。你那日持剑归来,楚天渊便已决意杀你。他让叔父饮酒,欲要借刀杀人,虽然叔父未必便会发病,可那日却无巧不巧,当真发作了。当夜,楚天渊问我为何不杀了你,又说三日之内杀不了你,我爹断无活路。次日,叔父让我约你到剑影山来,姊姊也不知道,当时却如何这般狠心……”这番话只在她脑中回响,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凌钦霜见她泪水早已盈眶,神情满是歉疚,心下怦然一动,忽又想起苏州城外对自己的细心服侍,更为自己的私事孤身入城,以致身受重伤,不由心道:“星影姊若有加害之意,那时我重伤未愈,机会颇多,绝不会错过。唉,星影姊纵有所欺,却也是身不由己。”又想到她辛酸的身世,心头不觉释然,道:“星影姊,我不怪你。”
蓝星影幽幽叹了口气,道:“这话不忙说,待会儿你若不恨我,我便谢天谢地了。”
凌钦霜一呆,一时不明所以。
蓝星影口气凝重,接着说道:“谋逆事败,爹爹再陷囹圄。无奈之下,我便暗中向袁天鸣下毒,偷了水牢机关图,格毙守卫,救出了我爹。”
凌钦霜浑身大震,实难相信,半晌才道:“你杀了袁……袁谷主?”
蓝星影答非所问:“我爹受此大辱,誓要再开杀戒。我百般相劝,总算将他带出了谷去,我则仍留在谷里。不久,剑谷倾巢而出,一为相救婉儿,捉拿楚、魏二贼,二便为截杀我爹。”
凌钦霜忍不住又问:“袁谷主呢?”
蓝星影叹道:“我本也没想杀他,不过他一关我爹十年,焉能如此了结?念在义父与他的情谊上,我将爹爹劝走,已算仁至义尽了。玉衡毒散毒性剧烈,纵然不死,也必会终身残废。我随萧成出谷时,袁天鸣双腿已疾,再也难愈了。”
凌钦霜听得浑身发抖,豁然而起,张口欲责,却听见她喘息不已,恍然想起她身上有伤,满腔怒气登时发作不出,道:“星影姊……”话音未落,却见蓝星影啊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血色深黑如墨。
凌钦霜大吃一惊,忙急抢上,道:“针上有毒!”
却见蓝星影脸色苍白,颤声道:“毒性给我用药逼住了,一时不致四散开来,可这银针入体极深,一但拔出,毒性便会随血蔓延。”
凌钦霜胸口一热,劲贯双掌,按住她小腹,便要为她驱毒。
“我被他撞上,知道自己难逃重罚,也无心辩解。可他却只跟我东拉西扯,于牢中之事只字不提。我正自奇怪,他冷不丁冒出了一句:‘那厮骨头甚硬,不肯吃东西,只怕还得亲生闺女相料一二。’原来连日来他都在暗处偷窥,至于入牢如此之易,那自是他遣走守卫,关闭机关之故了。我问他有何图谋,他却拂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