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除前夜,紫潼城边关又到年中最冷清时候,每逢此时,户户闭门生怕受寒霜之苦,即使屋舍当中铜炉火盆齐备,然门外仍旧挂霜悬冰,冰凌如林,坚雪似闸。少有人乐意见边关此等酷寒,更何况本就不算在富庶之流,比起洙桑道那等寸土寸金人尽裹裘所在,则更是寒酸太多,赚去边关近处往来生意商贾,所剩除风沙飞雪外,就自然是全然不剩值得一提处。不单大元一地,连同紫昊夏松或是西路三国,边关皆不见得富裕,反而是毗邻京城与那等早在人间扬名的雄城大郡,车马来往人去人留,热闹至极外尚有生意可做,即使不言官员尽能两袖清风,再不济也属根基厚实,稍做些善事能得百倍收效。
于是相比起那等富庶地,凄凉苦寒边关城头,无外乎闻听狼啸山月,鹰隼立檐,致使边关百姓愈少,近乎拼命往那等富庶大城中涌去,浑然不顾磕得头破血流,撞断南墙不愿回转。
而从来岁除将近鲜有入城人来的深夜当中,守门士卒少有守在城外安生的主,前三五载生生冻死过几人之后,哪怕边关守将三令五申,也仍无多少人外出巡夜守门,一来是天下安定,二来大元境内皆知正帐王庭与胥孟府延续多年争斗,多半要分出个输赢胜负,故而谁人也不乐意将心思搁在边关苦寒地去,春夏时需提防可否有外人入境,而深冬时若要有人来犯,怕是还未到地,连人带马都要冻死半数朝上,而侥幸能活着走到紫潼城里的,又能有甚剩余气力,冻断五指握刀不能,何谈来犯。
但今日却有人穿一袭黑衣,骑黑马入城。
守城军卒倒也盘问得仔细,毕竟这人腰间悬刀,瞧这架势就是相当高明的练家子,这等凄凉冬时衣裳不甚厚重,可牵缰双手稳当得紧,一来能觉察出身子骨坚实,再者言谈对答时清冷平稳,底气甚足,全然瞧不出甚异状。但即便如此,守将还是细细盘问过一阵,知晓这位挂刀骑黑马的江湖客的确相当熟知大元事,何况另附有自府衙处得来的文书,经手段验明之后确凿无疑,才是打算扯吊桥开城关放行,却被那人摆手止住,催马越吊桥,仅以双掌强推开城门,同城头处的守将抱拳,很快离去。
“这位爷是从哪来的凶人,咱此地边关再不济,城门亦有近千斤沉,一人推开城门,该是有举鼎的能耐了,骇人,真他娘骇人。”
城头上目瞪口呆军卒半晌也未回神,直到遭守将没好气朝脑门揍过一掌才猛然回神,知晓守将是何等脾气,连忙扭过头去作势要离去,却听闻守将自言自语似自顾道来。
说即使是那官府过关文书是假,凭眼下边关这点人手,也全然不可抵住他人,眼下胥孟府连同正帐王庭拼杀已近乎红眼,哪里还有人乐意分出些人手顾及大元边关此境,但凡有重兵来犯,只需在这隆冬抵住严寒走到这座城头下,即可长驱直入踏入大元境内,到那时犹如刮骨刀摘心剑,防之不能,所以与其说仍是留有守军在此,不过形同虚设,要凭这几十号人手拦下方才那位爷,死便是白死。
“也无需自责,若是觉得心头不舒坦,觉得愧对大元全境,倒不如说是自身无能站不到高处去,以卵击石战之不能胜,真就丢人么?”
远山狼啸月,寒风浩荡而来气势无双。
黑衣黑马的刀客挑过一处距城门不远的荒废客栈,在客栈外头悬上一枚灯笼,栓罢黑马,随后退入客栈之中,从腰间取葫芦灌酒,单手抚住耳后,将斗笠摘下,随后面皮滚动,还归本来面目。贺知洲此人修为不见得甚高,可江湖里的手段会得的确驳杂精湛,从刀剑兵戈到易容陷坑,皆很是精熟,也正是闲暇时学来此一手易容改貌的本领,方便许多,无需整日凭黑纱遮面,行走江湖甚是自然。也唯有在这等大概无人知识的地界,才敢将本来面目展露片刻,即使是顿觉周遭凉意侵骨北风肆虐,温瑜却罕见畅快吐出两口浊气,手摁眉心片刻,奈何双眉紧缠如何都不得舒展开来,再度仰头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