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窈窕栈那位掌柜侍奉左右,见姜白圭默默坐到楼外,孤身望月,一时略有不忍,才是自信出言。恐怕整座近来被姜白圭推得家家户户皆富庶的山兰城,没人能比这位掌柜更清楚,姜白圭肩上,究竟扛着一座何其高而重的山峦,但凡是姜白圭在城内蛰伏时日再短暂些,只怕都熬不到现如今。
“方才那声乳雀啼鸣,可曾听清了?总觉得相当耳熟,好像是同故人有关。”姜白圭没回应掌柜这番话,而是继续维持着原本姿态,但还是接过后者递来的热茶,还未等放到一旁,热气腾腾茶汤就泼洒出许多来,在姜白圭手背处烫出条条红痕,热气很快化为白雾,飘荡着升腾至上空
。
如此时辰,早已掏光家底连同手段,即使是姜白圭在城中,不知多少个无梦无眠的夜里,琢磨出无数扳倒山兰城三家的手段,如今也已是再无多少能够存留得下,于是伤神竭力,到现如今甚至连茶盏都端不稳当,双手颤颤,皆是被掌柜看在眼中。有时强弱二字,本来就无法调转,即使往来人间并不乏以弱击强,以少胜多此事,可有时势单力薄,就是势单力薄,并没有半点胜算。
既是寻常人既能听闻此声,更何况是修行中人,又更何况是修行中的高手。
铁匠从铺面其中多年未灭过的火盆处抬起头来,却并不晓得方才究竟是一时失神,还是当未曾睡着,晃晃悠悠起身,定定心思,总觉得这甲子年来,似乎已是许多年没能睡上一觉,即使是修行人行气,照旧是能缓去劳累,同安眠并无甚差别,何况是人间有数的高手,自无需担忧多年未曾睡下,可否会生出什么病灶,然而心中劳累,迟迟不能尽解。
铁匠铺年久失修,狂风肆虐,风卷雪来,只需仔细些即可觉察到天外无雪,仅是街头巷尾残存雪埃遭风扬得张狂。倒也是苦了屋舍之中的人,这方年久失修的小铺面,瞧来全然是未曾修过,透风漏雨,更是不要说占了什么好地界,幸亏是有屋内常年不熄的炭火,才是使得屋舍之内,不至于终年潮冷。
距那位吃铁石的疯癫人再显世间
,已有数月,然而对面的裁缝铺中,老妪迟迟不曾出手,期间至多是令先前那位算不上讨喜的剑客,莫要插足此事,仅此而已,而其余种种应当有的举动,分毫未有。
铁匠心知肚明,但既不愿点破,又不愿去自行出手,仅是将这等念头深深压死到心头,漠然数着那位与自己同辈的疯癫人,在城内外折腾铸剑,每有此想时,总觉得那位疯疯癫癫时常魔怔的老汉,唯有替人铸剑的时候,才显得不那般陌生,反而觉得相当熟悉。
或许当年这位未曾在修行路上走得过远过急,如今人间又会多出一位不可多得的炼器能人,同其天资一般,如何都能说上一句风华绝代,
可惜事与愿违。
城外那声啼鸣,老铁匠同样是听在耳中,如此才是断去难得的小憩,不过纵然是到此时,铁匠都未曾动怒,仅仅是将一双这般年纪本该浑浊的眼睛抬起,望向才熄去灯火不甚久的裁缝铺,里头那位老妪本来也应当在这人世间扬名,毕竟年纪浅时,眉目身段力压群芳,修为又是甚为高远,如何想来,都不应当在这一城之间埋没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