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药,浓烈的睡意卷上心头,苏幽把被角掖好,查看了窗,才蹑手蹑脚的退出屋。
虎叔见苏幽出来招招手,把苏幽唤到跟前,避免影响屋内人休憩:“小晕晕,我问你啊,你娘的病从九月起的吧,现在看着可还好些了?”
苏幽摇摇头,脸色微凝:“身子越来越差,咳嗽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得想办法凑钱买药,自己山上挖的野药没什么用。”
虎叔一把抓过苏幽的手,将几个硌人的东西放在苏幽掌心:“你这么点儿小人,谁敢用你?你就好好照顾你娘吧,钱的事留给大人想办法。”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小孩就该听大人的话,好了,我上工去了。”虎叔移开他宽厚布满老茧的手掌转身便走,几个碎银子赫然躺在苏幽手心,还含着温热,是虎叔掌心里的温度。那时他以为,天塌下来了也有人撑着,娘也一定会陪在身边,他还可以只是简单快乐,做着魏洲村的孩子王......
苏幽不会做菜,在母亲病倒前全是母亲掌勺,连刀都没让苏幽碰一下,她说过苏幽的手太嫩,容易划伤,灶台太高,苏幽爬不上,于是苏幽就只是帮着母亲择择菜,洗洗碗。母亲的歌声穿过狭小的厨房飞往更广阔的天地,林籁泉韵皆比不上。是苏幽近乎虔诚的贪恋,在这个村落里,这片土地上。只是,母亲唱不出了,嗓子涩哑,再也回不到莺啼了。
于是,在母亲病倒的那一刻,苏幽学会了做饭。做得不好,只是简单的粥,撒上一些葱末,一些剁碎的生姜,熬制浓稠。也没有其他的食材,所以苏幽每天只做这一道,在母亲清醒的时候赶紧端上让她吃上几口。而母亲的睡意愈来愈浓,好几次苏幽都以为母亲就这么睡过去了,他趴在床头不住的晃着母亲,泪眼婆娑,把母亲唤醒。
“小晕晕,这是新买的药,快上炉子剪好。”虎叔的手里捧着药袋,笑嘻嘻的说。
“虎叔,你的眼睛怎么了。”苏幽看着他充血的左眼,红雾朦胧了一片。
“男人哪有不受伤的?好了,快去煎药吧。”虎叔走了没过多大一会,周婶儿手里也提着食盒来到苏幽家的院子。
周婶把里面的凉拌鲫鱼,木耳炒山药和糖醋藕丁拿出来放好,对苏幽说:“小晕,你这长身体呢,也不能天天喝白粥啊,你周叔钓了些鲫鱼,我正好做了几道菜给你送过来,还有这个南瓜粥给你娘的,你照顾你娘已将不容易了,要是想吃什么给我讲,我做好了给你送来,反正我们也吃不完。”
苏幽好久没吃到这些菜了,确实馋肉了,又不好麻烦周婶,大家都不容易:“好,周婶,我想吃了就同您说,谢谢周婶。”
“傻孩子,都是邻居,什么谢不谢的,你阿娘也没少帮过我们。”
冬天已经过了大半,可母亲的病一直不见好转,反反复复,严重的时候能见到血丝迸溅。
苏幽在门外等了好久都不见虎叔的身影,又等了片刻,李叔端着药罐子来了:“小晕,这是虎叔让我给你娘煎的药,以后我把药直接煎好送过来,你放温了再给你娘喝。”
“虎叔呢?”
李叔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半天:“虎叔......他上工的时候失足落江了,嘱咐我来送药。”
苏幽脑中“嗡”一声,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他沉默了好一会,缓缓问道:“他失足了还怎么嘱咐李叔?”
“哦,是之前了,他早就告诉我送药来了。”
苏幽听出了其中端倪:“那李叔的意思是虎叔早就知道自己会失足?”
李叔被他逼问的不知如何回答:“总之你就安心的照顾你娘,其他事李叔来解决。”
“李叔,您是不是知道虎叔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究竟怎么死的?”苏幽语气湍急,他一直知道虎叔打碎了牙自己咽的固执,所以他从来不问。他一直坦然接受着大人们的照顾,总觉得他们是无所不能,可他们也是□□凡胎,也会死,也会伤。
李叔叹了口气:“哎,你知道的,他从来不肯说。他家那口子来找我媳妇借药酒时说漏了嘴才知道他一直在□□拳。那东西来钱快,富家子的也爱看,他签了生死状,早就把命押在那儿了。他把挣到的钱一部分放在我这,说是如果有一天他坚持不下去了还有人能照顾你们孤儿寡母的。他死的那天玩的是慕植镇富家子弟间新兴起的一个游戏,将人放在木桶,在指定的位置刺下,谁最后一刀刺死就输,都没刺死将会得到五十金,而他已经参加了那个游戏四次了,那天被正好刺死,死的时候身上有十三刀贯穿。”
苏幽的泪终于包不住,不管不顾一把跑出门去,跑到河边放声痛哭。林间的飞鸟被惊动,抖擞着翅膀向天空奔去。他曾经以为的天,一个接一个倒去,而自己还是无能为力,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突然想长大,他想能撑起天。繁花终会落尽,独木终抵风雨。当所有的依靠离去,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孤怨
他不敢告诉母亲,他怕母亲情绪激动,他怕母亲不想连累自己,放弃生的意志,他更怕失去母亲。
“我怎么好久没见到你虎叔了?”母亲清醒时会问问村里的情况这样她才不至于因病错过太多苏幽的生活。
苏幽面上不动:“他不敢来打扰你,所以都在屋外和我说说话。”
苏母惨淡的脸扯着笑:“对不起了阿晕,娘的身子不中用,让你受苦了。”
“阿娘糊涂了,你是我娘亲,天底下最好的娘亲,以前你照顾我,现在该我照顾你。你别说这样的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