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不过三十上下的护士很不悦地瞪他一眼。
仇浪丝毫没察觉出护士“阿姨”对他有意见,他站在床边牢牢把裴寂夹着体温计的那只胳膊给他按着,低头叫了两声:“裴哥!裴哥!”
裴寂脸蛋通红,眼睛紧闭,长长的眼睫毛耷拉着,在灯下一颤一颤,眼睑下一圈青灰,孱弱得不像话,他似乎听到了仇浪的声音,干燥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仍然没有睁眼。
仇浪的心思却定当了许多,至少他觉得他裴哥人在医院里,是肯定不会死的,而大功臣显然就是谢云书,仇浪自言自语地说:“这个书呆子,关键时候还是挺用得上嘛!”
夜半送诊,免不了一番兵荒马乱。
医生先给裴寂开消炎药挂水,然后才开始采血做一系列检查。
谢云书挂号拿药缴费,在几个楼层里跑来跑去,终于回到病房里歇口气。
护士正在给裴寂上药。
谢云书走近床边,不由倒吸了口气。
裴寂趴在病床上,上身裸着。
少年单薄苍白的肩背上浮凸着一道道鲜明的鞭痕,因为发炎,所有的血痕都红肿着,看上去怵目惊心,刺得人眼睛血红。
“这是谁干的?”谢云书压低了嗓音问仇浪。
仇浪小声说:“他爸。”
“有当亲爹的这么打儿子的?!”谢云书一时没控制住,声音都变了调。
仇浪招招手,示意谢云书跟他出去。
两人坐在病房门口的塑料凳子上,仇浪挠了挠头:“云哥,等裴哥醒了你可千万不要问他,他最不喜欢让别人知道他爸打他的事了,这是他雷区,谁点谁炸……”
“这他妈是他能不吭声的事儿?”谢云书愤怒,“家庭暴力永无止境,他打算就这么挨一辈子打?”
“那能怎么办啊?那是他爸啊,总不能去报警吧!”仇浪先苦着脸,又异想天开,“现在我们裴哥是打不过他爸,不过以后裴哥会长大,他爸也会变老,那时候就不定谁打谁了!”
“滚蛋!”谢云书哭笑不得,“这他妈说的是人话?”
仇浪撇了撇嘴,还是只能说:“那怎么办啊。”
是啊,他们能怎么办啊,他们只是十几岁的孩子,经济尚未独|立,连筋骨都还未长齐,即使再叛逆再桀骜,他们依然天生臣服于这个社会的某些强权,只因他们还是孩子。
谢云书只见过裴寂的父亲一次,是在裴寂的葬礼上。
那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军官一身戎装,脊骨笔挺得就像后背里杵了一把剑,他的脸上虽没有过多表情,但眼睛里血丝弥漫,苍凉哀伤从骨缝里渗出来,那是遮掩不住的丧子之痛。
谢云书沉默半晌:“裴寂他爸打了他,还把他赶出来住小旅馆了?”
仇浪说:“那倒不是!头几天伤得重的时候裴哥是被按在家里养伤的,后来能跑了他就跑出来了,但他不肯去他表哥家,也不肯去我家,因为他爸一下子就能把他找出来,所以他自个儿找了个小旅馆,只有那种小旅馆不跟他要身份证,裴哥说他就是死在外面也不要他爸给他治!”
谢云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裴寂的一身傲骨用得全不是地方。
但这就是裴小狗能干出来的事。
少年人反抗的方式极为幼稚,甚至不惜以己身为武器,横冲直撞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仇浪说着不能出卖裴寂,在谢云书三言两语的追问下,还是把裴家的那点家事全都给秃噜出来了。
裴寂他们家是军人世家,裴寂的爷爷伯伯还有他爸爸裴林生全都在省会宁城军区当兵,裴寂的妈妈是海滨人。
裴寂父母是相亲认识的,结婚后裴寂妈妈没有随军,还是留在海滨工作,裴寂出生后也落户海滨,常年跟着他妈妈。
裴氏夫妻聚少离多,最终分道扬镳,裴寂的妈妈出了国,组建了新家庭,那会裴寂才七八岁。
小孩子没了妈妈哪有不哭闹的,裴林生在军队那样纪律严苛,上下级分明的地方常年居于高位,早就习惯了所有人的服从,也没有耐心哄孩子,他制止裴寂哭闹的方式就是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