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蝉的本名当然不叫阿蝉。

她在一个江南水乡长大,没有人为她取名字,乡亲们只当喊她七姐儿。因为在村里收养她的先生那儿,她是第七个孩子。

阿蝉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梅雨季节被先生捡回来的,据先生后来所说,就在村头那棵柳树下,还在襁褓里的阿蝉不哭不闹,睁着一双明亮的黑眼睛看先生。

先生姓宋,是当官的衣锦还乡来的,在这小镇子上开了一个学堂,时不时也会捡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回去,教他们读书写字。

宋先生从来不为他们取名,只按捡回来的顺序分了个一二三四五,宋先生说:“哪能给他们取名?他们都不是我孩子,名字让他们长大了自个再取罢!”

宋先生也不似其他人一般唤阿蝉七姐儿,他总是软着声音叫她囡囡。

阿蝉从小就和周围的人不一样。

她很安静,小时候也不爱哭,只用一双眼睛看着别人,一眨不眨的。长大以后也是安静的,只不过爱笑了,笑得露出两排大白牙,眼睛眯成缝。

夏日时只要靠近阿蝉一些,蚊虫也不近身。

阿蝉很聪明。

她学东西总是快别人一步,月月测试都是学堂里的第一名。许多学生不服气,只是背地里编排着说——

学得好又怎样,还不是个女娃娃。

传着传着也传到了宋先生那儿。

宋先生一边打手板,一边生气道:“让你们学习,是为了让你们明理,而不是让你们在学堂里编排人!囡囡是女娃娃如何?你们男娃娃能做之事,我家的囡囡又如何做不来?”

小孩子压抑的哭声传出来,阿蝉正躲在角落听着。

她蹲的有些腿麻,拿了根树枝在泥地上划拉着,一堆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吵吵闹闹,可是她却清晰地听到了宋先生说的那一句——

我家的囡囡又如何做不来?

阿蝉站起身,没再偷听这个墙角。她抿抿唇,绕了个圈子走出去。

天空瓦蓝瓦蓝的,一朵云也看不见。盛夏的蝉鸣聒噪地在耳边响,太阳是热辣辣地熨贴在她的皮肤上,燥热的风也吹起她的刘海在半空中打着卷儿。

她是宋先生捡回来的唯一的女孩子。

邻居的大婶是个很温柔的人,她站在院子里扬声喊着阿蝉:“七姐儿,你站在大太阳底下做什么,可当心点中暑哟,难受得紧。快来婶子这里喝口水罢!”

阿蝉回头,笑着跑过去,接过邻居大婶刚从井里打上的水,咕噜噜地喝:“谢谢曹婶,这水可甜哩。”

阿蝉不再去想,这一年她还小,她什么也没想明白。

次年的冬天,张家人就来了。

阿蝉是在夜晚被悄悄带走的,她睁开眼的时候,周围已经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有些破旧的茅草小屋了。

这是一个雅致的房间,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木香味。

阿蝉眨眨眼,起身下了床。

她越过一扇绘了山水的屏风,面前一张檀木桌上端端正正坐了六人,正齐刷刷地看着她。

阿蝉往后退了一小步,就听见那坐在正中的人开口说了话:“你醒了啊。”

这人的声音清清冷冷的,阿蝉听着有些惧怕,乖巧地点了点头。他看着阿蝉后退的一小步,突然笑了:“你不用害怕,这里是你的家。”

阿蝉定定地看着他,摇摇头:“这里不是。”